蔷薇岛屿(3)
湿的冷风吹进来,能看到被雨水洗得发亮的树叶,和渐渐沉寂下来的深夜的马路。
一切可以结束了。
她们喝完了最后一瓶酒。地上是凌乱的烟头。苏说,我带你去看看教堂。大叻有一座1931年建造的天主教堂,你不会有太多机会见到高山顶上的教堂。
她买了一只烤玉米。用手扳成两半,分给苏。玉米冒出清香的热气,嚼在唇齿间,软而温糯。她像童年时般一粒一粒地咬下来吃。心里有微微的快乐涌出来。那种平常的淡泊的简简单单的快乐。苏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也快乐。但两个都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快乐的人,所以只是在黑暗的山间坡道上,快快地行走着。
她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朋友。没有一个亲密的人。
苏。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父亲最平静最长久的一次相处,是在医院简陋冰冷的太平间里。
深夜的时候,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每到整点,一点,两点,三点……我就起身给他扣头。因为按照风俗的说法,父亲已经动身,在越走越远。他要吃点东西,喝点水,带一些钱走。于是我不断地在烧锡箔,在续上香火,在向他叩头告别。
我们这样平静地在一起。苏。父亲的身上蒙着被单。他看过去像一个孩子,被遗留在黑暗的夜色里,沉默的,好脾气的孩子,孤单的孩子。我站在他的身边,抚摸他的身体。他的肩膀,胸部,手,脚,疾病的腿,缝着线的鲜血残留的脑袋。我又抚摸他的脸。他的额头,鼻子,眼睛,嘴唇,下巴。还没有消失的骨骼,肌肉,轮廓,依然如此清晰,只是没有了温度和气味。他这样的重。这样的冷。
凌晨的破晓时分即将到来。父亲应该已经走到了对岸。我们的告别要结束了。我一次次,一遍遍,抚摸他。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隔着白布,我感觉到了他的身体渗透出来的寒气。这是他曾经给予我的感情的物证。一具尸体。上天把他收回去了。这个唯一关心着我,不放弃我的男人。这个给予我骨血的男人。这个在我发烧的时候,深夜抱我去医院的男人。这个牵着我的手送我去上学的男人。这个被我放逐在故乡一走千里的男人。这个辛劳孤独的男人。这个我未曾给予任何报答和安慰的男人。他被收走了。我们再不会冷漠和僵持。再不会有相逢和告别。他已经死了。我这样的不舍得。苏。
我什么都不能做。苏。
我的身体有一部分也已经死了。再没有回应。苏,当门外的天空开始发亮的时候,我看到整个城市变成了一个微蓝的潮湿的容器。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新的一天就在眼前。我觉得这样的孤独。
苏。你知道那种只有你一个人的孤独吗。所有的人都和你没有关系了。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于是我只能哭泣。
…………
夜色中的教堂。尖顶上的十字在黑暗中像一颗星辰。她们拉开铁门,走上宽大的水泥台阶。大风呼啸而过。苏说,教堂里面有绿黄相间的彩色玻璃,刻着圣母和耶酥的画像。天顶很高,白天的阳光照射进来,好象是天堂开出来的路途。白天我曾来拍过照片。
苏问她,你相信上帝吗。
她说,我相信宿命。相信掌控着我们的巨大的力量。从不允许我们违抗和逃避的力量。
苏说,听听黑暗中的声音。听。你听到什么。
她沉默地站在台阶上。她伸出手摸到苏的手指。她们的手交握在一起。苏说,我只能听到大海的声音。小时候我的母亲在小镇开了一个杂货店,我睡在店的柜台上,她和继父睡在里面小房间里。后来,我在城市,住在单身公寓里面,深夜煮完泡面,累得无法洗澡,躺在床上。我一直,只能,听到大海的声音。
你没有见过父亲吗?
我出生之前他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