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陋巷有知音暗聆妙曲 长街援弱女急上奔车(2)
天气就到了深秋了。是一个早上,丁二和要上西车站去接客, 套好了马车,拿了一条细长的鞭子,坐在车前座上,啪地一鞭子,四 个轮子骨碌都作响,直奔前门。街上的槐叶子,带了些焦黄的颜色, 由树枝空当里,垂下一球一球的槐子荚来,早风由树叶子里穿过, 唆唆有声。人身上自也感到一种凉意,心里头正也有一种说不出来 的情绪。忽然有人叫道:“那位赶马车的大哥!”回头看时,一条小 胡同口,一个蓬着头发的姑娘,满脸的泪痕,抬起两只手,只管向这 里招着。二和将马带住,跳下车来,迎向前问道:“姑娘,你认得我 吗?”那姑娘似乎头在发晕,身子晃了两晃,向墙上一靠,将手托住 头。在她这样抬手的时候,看见她两条光手臂,有许多条的粗细紫 痕,那两只青夹袄袖子,犹如美丽的物件下面挂着穗子一样,叮叮 当当的垂下布片来,再看她身上穿的那青布夹袄,胸前的齐缝,也 扯成两半边,裂下一条很大的口子。因问道:“姑娘,你怎么回事? 家里有甚么人打你吗?”她听了这话,两行眼泪,像抛沙一般,滚了 下来,抖颤着声音道:“我师傅,我师傅……”她说到这里,回头看 到巷子里面有人跑了来,放步就跑,却顾不得现谈话,二和跳上车 去,一兜缰绳,马就飞跑上去,赶了一截马路,马车已超过了那姑娘 面前去,二和回头看时,见有一男一女,手里各拿一根藤条,站在那 小胡同口上,只管东张西望着。
那个哭的姑娘,跑了一截路,也赶上了马车,藏在人家一个大 门楼子下面,向二和乱招手,口里低声叫道:“喂,掌柜的,你带我 跑一截路,免得他们追上我。”二和将马车赶了一截路,已是缓缓 地走着,二和听了姑娘的喊叫声,就向她点点头,低声答道:“你快 上来。”于是把马拉拢一步,带到大门楼子下,那姑娘也不等马车 靠拢,就奔到车子前,两手将车门乱扯。二和一跳,向门楼子下一 窜,势头也来得猛一点,向墙上一碰,咚地一声,可是他也来不及去 管了,左手摸着额角,右手就来开车门。那姑娘跳上了车子,将脚乱 顿着道:“劳你驾,把车子快开走罢,他们追来了,他们追来了!”二 和被她催得心慌意乱,跳上车也只有兜住马缰就跑。跑了一截路, 这才问道:“姑娘,你让我送你到什么地方去?”她答道:“随便到 什么地方去都可以。”二和道:“这是笑话了,怎么随便到什么地方 去都可以呢?我是到西车站接客去的。”她道:“我就上西车站搭火 车去。”二和道:“你搭火车到哪儿?”她道:“到哪儿也可以。”二 和将车子停住了,回转头来,向车子里看着,问道:“姑娘,我好意 把你救了,你可不能连累我。你叫我把你带上西车站,那算怎么回 事?那里熟人很多,侦探也很多,你要让人家告我拐带吗?”她道: “哦,那里有侦探?我家住西城,你把我送到东城去就是,劳你驾, 再送我一趟。”二和道:“送到东城以后,你怎么办?”她道:“我有 个叔叔,在北新桥茶馆里当伙计,我找他去。”二和道:“这样说着, 那倒是成。”
于是一面赶着马车,一面和她说话,问道:“你师傅干吗打 你?”她道:“师娘不在家,他打我。”二和道:“刚才有一个女人,也 追出了胡同,不是你师娘吗?”她道:“是我师娘,我师娘回来了,听 了师傅的话,也打我。”二和道:“那为什么?”她低住了头,没有作 声。二和道:“师傅常打你吗?”她道:“师娘常打我,师傅倒是不打 我,可是这一程子,师傅尽向我挑眼,也打过我好几回了。”二和 道:“你总有点什么事,得罪你的师傅了。”她道:“不,我在家里, 洗衣煮饭,什么事全替他们做,出去还替他们挣钱。”二和道:“挣 钱?你凭什么挣钱?”她顿了一顿道:“作活。”二和道:“你师傅是 一个裁缝吗?”她道:“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