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多半昌色留闻歌忆旧 增一宵梦寐移榻惊寒(1)
向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笑道:“丁掌柜,我这里先谢谢你了。”二和也只得放了筷子、碗,站将起来,因向她道:“这点儿小事,你放心得了,我马上送你去。不但是送你去,而且我还要保你的险,那救济院里是准收。”月容听说,又向他勾了一勾头。二和心里,这就连转了两个念头,说送人家到救济院去,是自己出的主意,现在不到半点钟,那可转不过口来。再说到瞧她这样子,那是非常的愿意到救济院去,自己又怎好去绝了人家的指望呢!如此想着,就对她道:“好的,姑娘,你自己舀一盆水,洗把脸,喝一口水,我到外面套车去。” 他说着,把面碗放下了,自到门外去套车。
还不曾出得院子呢,有人叫了进来道:“二哥,在家啦?买卖来了。”二和看时,是同行陈麻子,他家相距不远,就在本胡同口上。二和道:“家里喝碗水。” 陈麻子站在院子中心四周看了一看,答道:“呵,你这院子里开光啦,你真是里外忙。”二和见他麻脸上的两张薄片嘴,一连串的说着,这倒不好让他进屋子去,便道:“多谢你的好意,既是有生意,就别耽误了,上哪儿呀?”陈麻子道:“就是这胡同外面那座大红门里面,他们要两辆马车,游三贝子花园去。”二和道:“出外城啦,什么时候回来?”陈麻子道:“有一点钟,向坐车的主儿要一个钟头的钱,你怕什么,走罢。”他说了这话,挽住二和的手臂就向外拉。二和被他拉到大门外,笑道:“我丢了帽子没拿,你等一会儿。”说着,向院子里跑了进去。走到屋子里,见到月容正在揩抹桌子,于是低声向她道:“这可对不起,我有一趟城外的买卖,立刻要走。”月容笑道:“掌柜的,你自便罢,我在你府上等着,你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再送我。”丁老太道:“我先留着这姑娘谈谈。”二和怕陈麻子进来,在墙壁钉子上,取下了自己的破呢帽子,匆匆地就跑出门去。
陈麻子所告诉他的话,倒不是假的,果然,是一趟出城的生意。在路上心里也就想着,这件事,也不忙在今日这一天,只要生意上多挣几个钱,明日早上,就耽搁一早也没关系,于是定下心,把这一趟生意做完。不想这几位游客,偏是兴致甚好,一直游到下午七点钟,才到家。
二和赶着马车回来,已是满天星斗。自己也是着急于要看看月容还在这里没有,下车也来不及牵马进棚子里去,手上拿了马鞭子,悄悄的走到院子里来。只见屋檐子微微的抽出一丛泥炉子里的火焰,虽是黑沉沉的,显着院子里宽敞了许多,这就想到今日上午,月容收拾院子的这一番功劳不能够忘记。外面屋子里也没点灯,只是里面房间里,有一些浑黄的灯光,隔了玻璃窗向外透露着,于是缓缓的走到廊檐下来,听她们说甚么呢?这就有一种细微的歌声,送到耳朵里来,这词句听得很清楚,乃是“老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正是自己所爱听的一段。这就不肯作声,静静儿的向下听着这一段唱腔,不但是好听,而且还十分耳熟,直等这一段南梆子唱完了,接着又是一段嘴唱的胡琴声,滴咯滴咯儿隆,隆咯隆咯儿咚,这岂不是!在唱着胡琴腔的时候,同时有木板的碰击声,似乎是按着拍子,有人在那里用手指打桌沿。直等这一套胡琴声唱完了,自己再也忍耐不住了,突然叫起来道:“哦,唱得真好。”随着这句话,就一脚跨进屋门来,只在这时,却看到一个人影子,由桌子边站了走来,暗影里也看得清楚,正是王月容。便笑道:“哦,王姑娘,你还会唱戏?”她道:“不瞒你说,我现在是无家可归的人,逃出了天罗地网,不受人家管了,心里一痛快,不知不觉的就唱了起来了。你们老太身上有点儿不舒服,早睡着了,我…个人坐在这里,怪无聊的,随便哼两句,让你听着笑话。”她口里说着话,擦了火柴,就把桌子上一盏煤油灯,给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