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焚契灯前投怀讶痛哭 送衣月下搔首感清歌(3)
次日早上,天亮不久,就被敲院子门的声音惊醒。二和起来开门,迎着月容进来笑道:“你干吗来得这样早?”月容道:“我同师傅说了,这两天,老太身体不太好,我得早一点来,同你拢火烧水。”二和笑道:“你昨天给我的手绢包儿,我还给你留着呢。”月容道:“干吗,我还把师傅的东西,带到这儿来吃?”二和道: “那为什么让我带来?”月容红了脸笑道:“事后我也后悔了,你又不是小孩子,我干吗拿糖子儿花生仁你吃?”她越说越不好意思,可把头低着,扭转身去。二和笑道:“这么办罢,手绢儿我留下了,糖子儿你自己留着吃罢。”月容听到他这样说,越是不好意思,这就跑到屋子里去伏在桌上,格格地笑。这样一来,彼此是相熟得多了,二和也在家里,陪着她做这样,做那样,还是丁老太催他两遍,他才出去作生意。到了下午,二和回来吃过晚饭,月容才到杨五爷家去学戏。
这样下来,有两个星期。据月容说,杨五爷很高兴,说是自己很能学戏,赶着把几出戏的身段教会了,就可以搭班露市了,因为这样,早上来得晚,下午也就回去得早。恰好这两天,二和出去得早,又回来得晚,彼此有三个日子,不曾见到面了。到了晚上,二和等到了这日黄昏时候,下过一阵小雨,雨后,稍微有点西北风,就有点凉意。二和因对母亲说,要出去找个朋友说两句话,请她先睡,然后在炕头边木箱子里,取出一个包妥当了的布包袱,夹在肋下,就出门向杨五爷家走了来。
那时天上的黑云片子,已经逐渐的散失,在碧空里挂一轮缺边的月亮,在月亮前后,散布着三五颗星星,越显着空间的淡漠与清凉。杨五爷的家门口有一片小小的空地,月亮照在地上雪白,在他们的围墙里,伸出两棵枣子树,那树叶子大半干枯着,在月亮下,不住的向下坠落。为了这一阵黄昏小雨的原故,这深巷子里,是很少小贩们出动,自透着有一番寂寞的境味。就在这时,有一片拉胡琴唱戏的声音,送了出来。那个唱戏的人正是青衣腔调,必是月容在那里唱戏了,于是慢慢走着,靠近了门,向下听了去。她所唱的,是大段《六月雪》的二黄,唱得哀怨极了,二和不觉自言自语的赞叹了一声道:“这孩子唱得真好。”因看到门框下,有两块四方的石墩,这就放下包袱,抬起一只腿,抱了膝盖坐着,背靠了墙,微闭了眼睛,潜心去听。“喂,什么人坐在这门口?”突然有人喊着,二和抬头看时,却是一个穿短装的人,手里提了二三个纸包走了过来。因答道:“我是送东西来的,是杨五爷的朋友。”那人笑道:“我听出声音来了,你是丁掌柜的。”二和道:“对了,你是……”他道:“我是在五爷家作事的老陈,你干吗不进去,在这里坐着?”二和道:“里面正唱着呢,唱得怪好听的。我要是一敲门把里面的人吊嗓子给打断了,那倒是太煞风景的事。”老陈道:“又不是外人,你要听,敲了门进去,还不是舒舒服服的坐着听吗。”他口里说着已是上前去打门环了。
来开门的,正是月容。在月亮下面,老远的就把二和看到,因笑道:“二哥这两天生意好?老早的就出门了,我作得留下来的饭,你够吃的吗?”二和笑道: “够吃的了。今天你还给我煨了肉,稀烂的,就馒头吃真好。”月容道:“馒头凉的,你没有蒸蒸吗?”二和道:“蒸了。这点儿便易活,我总会作的。天气凉了,你穿的还是那件旧夹袄我给你作的新衣服,已经得了。一件绒里儿的夹袍子,一条夹裤,你上次不是作了一件大褂子吗,就照那个尺寸叫裁缝缝的。事先我没有告诉你,怕你同我客气,不肯收下,现在衣服做得了,我瞧着样子还不怎么坏,特地送了来。”说着,把衣服包袱交到她手上,老陈笑道:“姑娘,我还告诉你一桩新闻,丁掌柜的早就来了,他在大门口,听到你在吊嗓子,说是你的戏唱得很好,坐在这里石头墩子上听,他不肯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