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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mit〔局限〕,运用脑子的limit〔局限〕,措辞造句的 limit〔局限〕,先天的limit 〔局限〕――例如句子的转弯抹角太生硬,色彩单调,说理强而描绘弱,处处都和我性格的缺陷与偏差有关。自然,我并不因此灰心,照样“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过要心情愉快也很难了。工作有成绩才是最大的快乐:这一点你我都一样。
另外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西方人的思想方式同我们距离太大了。不做翻译工作的人恐怕不会体会到这么深切。他们刻画心理和描写感情的时候,有些曲折和细腻的地方,复杂繁琐,简直与我们格格不入。我们对人生琐事往往有许多是认为不值一提而省略的,有许多只是罗列事实而不加分析的;
如果要写情就用诗人的态度来写;西方作家却多半用科学家的态度,历史学家的态度(特别巴尔扎克),像解剖昆虫一般。译的人固然懂得了,也感觉
到它的特色,妙处,可是要叫思想方式完全不一样的读者领会就难了。思想方式反映整个的人生观,宇宙观,和几千年文化的发展,怎能一下子就能和另一民族的思想沟通呢?你很幸运,音乐不像语言的局限性那么大,你还是用音符表达前人的音符,不是用另一种语言文字,另一种逻辑。
真了解西方的东方人,真了解东方人的西方人,不是没有,只是稀如星凤。对自己的文化遗产彻底消化的人,文化遗产决不会变成包袱,反而养成一种无所不包的胸襟,既明白本民族的长处短处,也明白别的民族的长处短处,进一步会截长补短,吸收新鲜的养料。任何孤独都不怕,只怕文化的孤独,精神思想的孤独。你前信所谓孤独,大概也是指这一点吧?
尽管我们隔得这么远,彼此的心始终在一起,我从来不觉得和你有什么精神上的隔阂。父子两代之间能如此也不容易:我为此很快慰。
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三日(译自英文)
亲爱的孩子:聪上次的巡回演奏使他在音乐事业中向前迈了一大步,你一定跟我们一样高兴。并非每一个音乐家,甚至杰出的音乐家,都能进入这样一个理想的精神境界,这样浑然忘我,感到与现实世界既遥远又接近。这不仅要靠高尚的品格,对艺术的热爱,对人类的无限同情,也有赖于艺术家的个性与气质,这种“心灵的境界”绝不神秘,再没有什么比西方的神秘主义与中国的心理状态更格格不入了(我说中国是指中国的优秀分子)。这无非是一种启蒙人文思想的升华,我很高兴聪在道德演变的过程中从未停止进步。人在某一段时间内滞留不进,就表示活力已经耗尽,而假如人自溺于此,那么他的艺术生命也就日暮途穷了。
另一个好消息是现在聪演奏起来身体不摇摆了!这不仅是一个演奏家应有的良好风度,也表示一个人对艺术的态度截然不同了,十年前我就想纠正他身体的摆动,此后又在信中再三提醒他,但是要他在音乐方面更加成熟,更加稳定以求身体的平稳,是需要时间的。你看,我忍不住要跟你讨论这些事,因为你深知其重要,而且这种快乐也应该是阖家分享的。
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十一日
??这一年多开始做了些研究巴尔扎克的工作,发见从一九四○年以后,尤其在战后,法国人在这方面着实有贡献。几十年来一共出版了四千多种关于巴尔扎克的传记、书评、作品研究:其中绝大多数是法国人的著作。
我不能不挑出几十种最有份量的,托巴黎友人代买。法国书印数还是不多,好多书一时都脱销,要等重印,或托旧书商物色。
一九六四年一月十二日莫扎特的Fantasy in BMin〔B 小调幻想曲〕记得五三年前就跟你提过。罗曼罗兰极推崇此作,认为他的痛苦的经历都在这作品中流露了,流露的深度便是韦白与贝多芬也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