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讲:易见
。“这么一小块画布包含着多少让人愉快的因素啊!”虽然那模特儿不大理解,却也得到了某种愉快的印象。
在一八三一年单行本的第二版中又增添的几段对话,显示出弗伦霍费尔的同事缺乏理解,他依然是一个为理想而生活的、有灵感的神秘人物,然而注定要忍受孤寂。最后的定稿(一八三七年)增加了几页绘画技巧评论和一个结尾:弗伦霍费尔是一个狂人,连同他被信以为真的杰作一起被关起来,后来他把画烧毁,然后自杀了。
《无名的杰作》常常被评论为关于现代艺术的寓言。我在阅读这些研究著作中最新的一篇(胡贝尔特·达米什( Damiscre jaune cadmium】,1984)的时候意识到,这篇短篇小说也可以当作关于文学的寓言来研读,其所指是语言表达与感性经验、与视觉想象力的飘忽不定之间的不可逾越的鸿沟。巴尔扎克这篇小说第一版本中包含了幻想不可思议这一定义:“对于全部这些奇妙的事物来说,现代语言只有一个词语来形容:真是不可思议(it was indefinable)……一个恰到好处的词语。它总结了描写幻景的文学;它说出了我们精神中有限的感受力无法把握的一切;只要把这个词语摆在读者眼前,他就被弹射到想象空间中去了。”
在以后的年代中,巴尔扎克放弃了对他而言原来曾是关于万物神秘知识的艺术的幻景文学,而转向对于世界本来面目的详细描写;但他依然确信他是在表现生活的秘密。正像巴尔扎克本人长时间不能确定是把弗伦霍费尔造就成一个预言家或者一个狂人那样,他这篇小说也一直包含有一种歧义,而其最深刻的真实也就寓于其中。艺术家的想象力是一个包容种种潜能的世界,这是任何艺术创作也不可能成功地阐发的。我们在生活中经历的是另外一个世界,适应着其他形式的秩序和混乱。在纸页上层层积累起来的词语,正像画布上的层层颜料一样,是另外一个世界,虽然也是不限定的,但是比较容易控制,规划起来较少费力。这三个世界的联系就是巴尔扎克所说的不可思议(indecidable);或者,我想称之为无法判定(undecidable)。这是包含着其他无限的整体的无限的整体的相谬之处。
一个作家——我所指的是像巴尔扎克那样具有无限雄心的作家——所进行的创作活动,涉及他的想象力的无限性或者可能企望的偶然性的无限性,或者二者兼具,其手段就是写作中语言表述的无限性。有人可能提出反驳,一个人一生的时间,从生到死,只能获取数量有限的信息。一个个人储存的形象和个人的经验如何能够超越这个界限呢?不过,我深信,这类逃避繁复性漩涡的尝试是无济于事的。乔达诺·布鲁诺向我们解释说,作家想象力从中汲取到形体与人物的幻想精神(spiritus pasticus)是一个无底的深井;至于外在的现实,那么,巴尔扎克写作《人间喜剧》(Comédie humaine)时的出发点,就是设定文字的世界和不仅是今天的,而且还有昨天的,或者明天的生活世界,都是类似的。
作为一名描写幻象的作家,巴尔扎克力求用在无限数量的想象中的一个单一的象征来把握世界的灵魂;但是,为达到这一目的,他被迫让文字载负内容过量,结果文字所指已经不是它本身之外的世界,正如弗伦霍费尔的色彩和线条那样。巴尔扎克在到达这个境地的时候,便止步而改变成整个的计划:由密集描写转向广泛的描写。现实主义作家巴尔扎克要通过写作来拥抱充溢着人群、生活和故事的、无限广阔的空间和时间。
然而,艾舍尔图画中的情况会不会在这里再现呢?——道格拉斯·霍夫斯塔特评论那些画是戈德尔怪圈的图示。在一个画廊里,一个人正在凝望一座城市的风景,而这片风景又扩展开来,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