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论——俗人哲学之二
清此点,便是牺牲乃不得已的结果;非在万不得已,不可轻言牺牲;对人如此,对已亦然。管仲见于纠死了,不惜跳上囚车去辅桓公九会诸侯,一匡天下,其价值较之召忽的自刎阶下如何?晏婴因国君非死社稷,不肯以身殉,也是所见独大。盖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的人固然是自私透顶,可恼可恨,但要是不问天下究竟是否一毛所能济,只一味牺牲牺牲把自己汗毛都让光了排泄物不能出来,却也仅止于其志可哀而已。哀其志,故不忍晒其愚,这还是吾侪宽厚待人处。从井数人已要不得,更何况已死不能救,再徒然牺牲宝贵的生命去殉先帝,殉亡夫,殉一切一切无价值的制度思想呢?我们说怎,忠臣不一定要文谏死,武战死才算忠到了家:要文谏得得体,皇帝欣然采纳,赏赐有加;武战得得法,杀退敌人,衣镜还乡才算项合理想。换言之,即牺牲小而代价大,或不牺牲而获得好处,才是顶顶值得赞美的行动。不得已而求其次,则牺牲也要牺牲得上算。同为孝女,绕京上书救父,汉代为废肉刑,此一尝试可说试得值得了;但是曹娥为求父尸,不惜纵身入江,虽说神灵默信,终究给驮上个肿涨尸身来,也未免太不合算。我们试想假如那天神鬼不灵,大海捞尸竟不得呢?凡一作为总真有利可图,明知没有好处而又不能避免牺牲的事,凡有意识的人都是不该做的。
有许多人管那类由盲目行动而招致无谓牺牲者作抗辞时,不好意思直说其死因乃由于卤莽或愚蠢,于是只得挖尽心思给他们想出些理由来掩饰掩饰,说是他们的丧生乃是为了爱啦,义愤啦,恻隐之心啦,等等。好像这些关于性情的作为,原是不必以理智常识的标准来测量的。殊不知人类行为之值得赞美者在于合理,合理与否就是是非问题,是的就是真。真者必善,真者必美。舍此之外无所谓爱,无所谓恻隐之心,它们都是理智常识的产物。我们自婴儿叭叭堕地之初,也与其他动物一样,只凭生之冲动,在冀望满足一己的食欲外别无他求。
我们只知就乳而吸,不问此乳房系妈妈所有,抑或生在奶妈的胸脯上。假如我们可以说初生的婴儿也有其天性所谓爱的话,则其爱的对象,必为其自身食物——乳,以及乳汁所由来处——乳房,再推而及于长着这一对丰满乳房的妇人。妈妈不自行授乳,则婴儿即不知爱妈妈,放所谓亲子之爱也无非是理智常识的产物而已;至于如何爱法,也是各式各波华夏以聚座为大逆不道,而匈奴则以婚母为儿子义务,为此自白牺牲了昭君一命,这也不必说了。所可异者,众人不知求爱之合理,只问自己可爱得合俗与否,并将习惯看作天性,大家死守住不肯放松。殊不知这种因循而不肯求真的态度便是做,做者必尽,患者多顽固,他们自己不肯努力求真也还笑了,而于阻挠别人求真的时候却又怪起劲的,因此人类的历史上就凭空添出了不少惨剧。
谚云:quot;知己知彼,百战百胜。quot;我们人类之所以得能成为地球上的霸王,并不是由于恻隐之心发达;乐于为他人牺牲自己之故,相反地而正是由于自利心重,善于利用他人来为自己牺牲之故。猫儿原非为了人类才捕鼠,蜜蜂原非为了人类才酿蜜,母鸡原非为了人类才下蛋,只为它们在能力方面与人类比较起来系属弱者,因此我们便觉得它们好像便无生的都有为我们牺牲所有的义务了。我们并不觉得利用猫的嘴爪就有雇主压榨劳工之嫌,更不觉得取蜜夺卵等等都是一式的强盗行径,讲起刑法来便有破坏宇宙秩序之罪名,只为我们人人都自认为万物之王,天赋王权有使众生都为我们牺牲之义务。若其中有某类东西与我们稍有利益冲突时,我们就有取其生命的责任。就如咬杂物的鼠子,伤稻穗伯蝗虫,以及出而噬人的虎狼等等,我们无不乐其死而且惟恐其死法之不惨。谁说恻隐之心乃是对人对物都一视同仁的呢?利于我者,爱之欲其生;不利于我者,恶之欲其死;若有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