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亡室黄靖贤夫人
第五辑 思念亲人及家书选录
第70节 悼亡室黄靖贤夫人(1)
在我的夫人故后第三天,我凝敛心神,要写一篇悼亡的文章。因为白话文似较浅露,不如文言能做到深厚沉重的意境,于是就用文言来写。但卒以琐事牵扰,文言又比较费事,现在乃改用白话来写。想先将我和我夫人的感情关系,我夫人的为人,大略叙出,俾开吊时得以分给亲友看。
我夫人姓黄,原名婧听说是她故去的大哥给她起的),民国十年与我订婚,我提议改用靖贤两字,就以此为定。她家是北平汉军旗籍人。二十八岁时和我结婚,时为民国十年,十一月十三日。二十四年八月二十日卒于山东邹平。得年四十二,跟着我共十四年。我尝为文讲中国伦理之义,有几句说:“人必亲其所亲也。人互喜以所亲者之喜,其喜弥扬;人互悲以所亲者之悲,悲而不伤。外则相和答,内则相体念,心理共鸣,神形相依以为慰,斯所谓亲也。”(《中国民族自救运动之最后觉悟》)我自得靖贤,又生了两个孩子,所谓人伦室家之乐,家人父子之亲,颇认识这味道。现在靖贤一死,家像是破了,骤失所亲爱相依的人,呜呼!我怎能不痛呀!我怎能不痛呀!
起初我为倾慕佛家出世的道理,吃斋素,年近三十不娶。民国十年,作《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之讲演后,始有意室家。友人伍庸伯先生(观淇)问我择妻的条件如何。我回答说:在年龄上,在容貌上,在家世上,在学识上,我全不计较,但愿得一宽和仁厚的人。不过,单是宽仁而缺乏超俗的意趣,似乎亦难与我为偶;有超俗的意趣,而魄力不足以副,这种人是不免要自苦的;所以宽仁超俗而有魄力者,是我所求。这自然不容易得,如果有天资大略近乎这样的,就是不识字亦没关系。伍先生面有喜色,说:你真能这样彻底吗?当真能够这样,那我现在想介绍的人,倒或者可以当意的。于是他就介绍他夫人的胞妹给我,——就是靖贤。黄氏先世,作过旗籍武职,她的父亲,大哥,三哥故后,又以民国渐不发旗饷,家况甚苦。她没有什么求学的机会,不过粗识几个字。年纪已到二十八,还不曾说定人家。我平素极不喜旗人,当时对伍先生表示怀疑。伍先生说她没有“旗习”,他们亲戚两家合租一小房住,朝夕见面,他十分知道的。我又要求会面,先作朋友再订婚。伍先生说她家里守旧,恐怕做不到。但伍先生见我非会面不愿商量,终究设法介绍我在他家见一次面。她的衣履装饰,极不合时样,气度像个男子,同她的姐姐伍夫人站在一起,颜色比姐姐反见老大。凡女子可以引动男子之点,在她可说全没有。就在这匆匆一面后,我们便订了婚。
这婚订的这样容易,在我自己家里人和一般亲戚,都觉得诧异,而在我实经过了一番考虑。我第一想:我大概不会从交游女朋友中自己择婚的,势必靠旁人为我留意;旁人热心帮助我的,自亲兄妹以至远近长辈亲戚亦很多,但究不如相知的师友其眼光可以与我相合。我反问我自己,如果当真着重那些性情禀赋的条件,就必须信托师友;而朋友中伍先生所说的话,尤值得考量。第二我想:伍先生的话,在他自己是绝对真实的,我可以相信。他的观察力假令再有半数以上的可靠,那么,这女子便亦很有可取了。同时我想到,我先父假令在世,一定乐意这事。因为先父的脾气,每喜对于真有点价值可取的人,埋没风尘,众所不识者,特别识拔,扬举出来;他要主张我娶这女子,是可揣想得知的。第三我想到:我们那天会面时,伍先生当下径直点破见面为的议婚,而他则盼望我们一议而成,马上结婚,实在太唐突了这女子。如果婚姻不成事实,殊觉对不住她。于是就这样决定了。
既婚之后,渐觉得新妇不符合我的希望。她于妯娌姑嫂或其他人之间,仍不免以小事生气,至于气得心痛,不见有越过一般人的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