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人生与艺术
曲线一同跳舞,方能描写海波。这正是quot;物我一体quot;的境涯,万物皆备于艺术家的心中。
为了要有这点深广的同情心,故中国画家作画时先要焚香默坐,涵养精神,然后和墨伸纸,从事表现。其实西洋画家也需要这种修养,不过不曾明言这种形式而已。不但如此,普通的人,对于事物的形色姿态,多少必有一点共鸣共感的天性。房屋的布置装饰,器具的形状色彩,所以要求其美观者,就是为了要适应天性的缘故。眼前所见的都是美的形色,我们的心就与之共感而觉得快适;反之,眼前所见的都是丑恶的形色,我们的心也就与之共感而觉得不快。不过共感的程度有深浅高下不同而已。对于形色的世界全无共感的人,世间恐怕没有;有之,必是天资极陋的人,或理智的奴隶,那些真是所谓quot;无情quot;的人了。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赞美儿童了。因为儿童大都是最富于同情的。且其同情不但及于人类,又自然地及于猫犬、花草、鸟蝶、鱼虫、玩具等一切事物,他们认真地对猫犬说话,认真地和花接吻,认真地和人像(doll)玩耍,其心比艺术家的心真切而自然得多!他们往往能注意大人们所不能注意的事,发现大人们所不能发见的点。所以儿童的本质是艺术的。换言之,即人类本来是艺术的,本来是富于同情的。只因长大起来受了世智的压迫,把这点心灵阻碍或销磨了。惟有聪明的人,能不屈不挠,外部即使饱受压迫,而内部仍旧保藏着这点可贵的心。这种人就是艺术家。
西洋艺术论者论艺术的心理,有quot;感情移入quot;之说。所谓感情移入,就是说我们对于美的自然或艺术品,能把自己的感情移入于其中,没入于其中,与之共鸣共感,这时候就经验到美的滋味。我们又可知这种自我没入的行为,在儿童的生活中为最多。他们往往把兴趣深深地没入在游戏中,而忘却自身的饥寒与疲劳。《圣经》中说:quot;你们不象小孩子,便不得进入天国。quot;小孩子真是人生的黄金时代!我们的黄金时代虽然已经过去,但我们可以因了艺术的修养而重新面见这幸福、仁爱而和平的世界。1929年9月8日 艺术三昧
有一次我看到吴昌硕写的一方字。觉得单看各笔划,并不好;单看各个字,各行字,也并不好。然而看这方字的全体,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处。单看时觉得不好的地方,全体看时都变好,非此反不美了。
原来艺术品的这幅字,不是笔笔、字字、行行的集合,而是一个融合不可分解的全体。各笔各字各行,对于全体都是有机的,即为全体的一员。字的或大或小,或偏或正,或肥或瘦,或浓或淡,或刚或柔,都是全体构成上的必要,决不是偶然的。即都是为全体而然,不是为个体自己而然的。于是我想像:假如有绝对完善的艺术品的字,必在任何一字或一笔里已经表出全体的倾向。如果把任何一字或一笔改变一个样子,全体也非统统改变不可;又如把任何一字或一笔除去,全体就不成立。换言之,在一笔中已经表出全体,在一笔中可以看出全体,而全体只是一个个体。
所以单看一笔、一字或一行,自然不行。这是伟大的艺术的特点。在绘画也是如此。中国画论中所谓quot;气韵生动quot;,就是这个意思。西洋印象画派的持论:quot;以前的西洋画都只是集许多幅小画而成一幅大画,毫无生气。艺术的绘画,非画面浑然融合不可。quot;在这点上想来,印象派的创生确是西洋绘画的进步。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艺术的三昧境。在一点里可以窥见全体,而在全体中只见一个个体。所谓quot;一有多种,二无两般quot;(《碧岩录》),就是这个意思吧!这道理看似矛盾又玄妙,其实是艺术的一般的特色,美学上的所谓quot;多样的统一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