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与友
李村的确没有一个作排长的。一般的来说,这并无可耻。可是,为针对着张村村长的宣言而设想,全村的人便坐卧不安了,最难过的自然是村长。为这个,李村村长打发自己的小儿子李全去投军:“小子,你去当兵!长志气,限你半年,就得升了排长!再往上升,一直升到营长!听明白了没有?”李全入了伍,与其说是为当兵,还不如说为去候补排长。可是半年过去了,又等了半年,排长的资格始终没有往他身上落。他没脸回家。这事早被张村听了去,于是“打他二十”的口号随时刮到河这边来,使李村的人没法不加紧备战。
真正的战争来到了,两村的人一点也不感到关切,打日本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说真的,要不是几个学生来讲演过两次,他们就连中日战争这回事也不晓得。由学生口中,他们知道了这个战事,和日本军人如何残暴。他们很恨日本鬼子,也不怕去为打日本鬼子而丧了命。可是,这得有个先决的问题:张村的民意以为在打日本鬼子以前,须先灭了李村;李村的民意以为须先杀尽了张村的仇敌,而后再去抗日。他们双方都问过那些学生,是否可以这么办。学生们告诉他们应当联合起来去打日本。他们不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能以学生不了解两村的历史而没有把砖头砍在学生们的头上。他们对打日本这个问题也就不再考虑什么。
战事越来越近了,两村还没感到什么不安。他们只盼望日本打到,而把对岸的村子打平。假若日本人能替他们消灭了世仇的邻村,他们想,虽然他们未必就去帮助日本人,可也不必拦阻日军的进行,或给日军以什么不方便,不幸而日本人来打他们自己的村子呢,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是他们直觉得以为日本人必不能不这办,而先遭殃的必定是邻村,除了这些希冀与思索,他们没有什么一点准备。
逃难的男女穿着村渡过河去,两村的人知道了一些战事的实况,也就深恨残暴的日本。可是,一想到邻村,他们便又痛快了一些:哼!那边的人准得遭殃,无疑的!至于邻村遭殃,他们自己又怎能平安的过去,他们故意的加以忽略。反正他们的仇人必会先完,那就无须去想别的了,这是他们的逻辑。好一些日子,他们没再开打,因为准知道日本不久就会替他们消灭仇人,何必自己去动手呢。
两村的村长都拿出最高的智慧,想怎样招待日本兵。这并非是说他们愿意作汉奸,或是怕死。他们很恨日本。不过,为使邻村受苦,他们不能不敷衍日本鬼子,告诉鬼子先去打河那边。等仇人灭净,他们再翻脸打日本人,也还不迟。这样的智慧使两位年高有德的村长都派出侦探,打听日本鬼子到了何处,和由哪条道路前进,以便把他们迎进村来,好按着他们的愿望开枪——向河岸那边开枪。
世界上确是有奇事的。侦探回来报告张村长:张荣回来了,还离村有五里多地。可是,可是,他搀着李全,走得很慢!侦探准知道村长要说什么,所以赶紧补充上:我并没发昏,我揉了几次眼睛,千真万确是他们两个!
李村长也得到同样的报告。
既然是奇事,就不是通常的办法所能解决的。两村长最初想到的是把两个认敌为友的坏蛋,一齐打死。可是这太不上算。据张村长想,错过必在李全身上,怎能把张荣的命饶在里面?在李村长的心中,事实必定恰好调一个过儿,自然不能无缘无故杀了自己的小儿子。怎么办呢?假如允许他俩在村头分手,各自回家,自然是个办法。可是两村的人该怎么想呢?呕,村长的儿子可以随便,那么以后谁还肯去作战呢?再一说,万一李全进了张村,或张荣进了李村,又当怎办?太难办了!这两个家伙是破坏了最可宝贵的传统,设若马上没有适当的处置,或者不久两村的人还可以联婚呢!两村长的智慧简直一点也没有用了!
第二次报告来到:他们俩坐在了张村外的大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