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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兴池里
    戴水晶墨镜的那个,我看出来,是尤二爷。

    他们一共有五六个人,可不是一块儿来的。尤二爷和那个胡子是最先到的。尤二爷的脸真白。他知道自己的脸白,一会儿用手摸摸,一会儿摘下墨镜向镜子里扫一眼。他不是唱花旦的——他不会唱花旦的那种特别的笑法——可是有点儿象。他们都穿着丝袜子,虽然那个胡子至少也有五十多岁了;尤二爷看看吗,也就是三十四五的样儿。

    裕兴池的伙计跟他们很熟:他俩的姓、住址、电话号码、吸什么牌的烟,龙井还是香片,他们都知道。他俩一进来,伙计好象忽然多出来几个;一向我不晓得裕兴池有这么多干活的。拿烟的拿烟,沏茶的沏茶,递手巾把的就是两个,打电话的打电话。他俩知道这些伙计小名儿,伙计也欢迎他们这样叫着。

    烟茶来齐,电话还叫着,尤二爷把墨镜摘了放在桌上。叼着极细极长的烟嘴,话随着烟从嘴角钻出来:“五哥,我不在乎那几个钱;输了赢了的还算回事?!不在乎钱;牌品,我说的是牌品!早知道有他,我就不耍!”

    五哥——那个胡子——已把丝袜子脱了,串着指缝:“没什么,赶明儿再凑一局,还约上他,圆过这个场;这么搁着也不象是回事,也没什么。”

    “咱不在乎那几块子钱;哎,子元!”

    子元进来了,穿着洋服,四十来岁,胖胖的,鼻子上满是笑纹;立好了向五哥和尤二爷鞠躬:“晚来一步!都有茶了?”

    五哥赶紧停止串脚缝,用“原来当”的手递烟,子元双手去接:“啛,啛,”鼻子上的笑纹过了眼睛,上了脑门。“子元哥,”尤二爷拍着自己的木床,“这儿!昨天的那个碴儿……”

    “就是。”

    “我不在乎那点钱,讲的是牌品。”

    “就是。”

    “子元,”五哥串了下儿满意的,偷偷闻了闻:“得给他们圆上这个碴儿,老这么搁着也不象回事儿。”

    “就是,五哥,那谁——”

    “六条的电话叫来没有,小四儿?”五哥问。

    “那谁——”

    “叫不通。”

    “先叫马科长那里!”

    “那谁——”子元忘了下句,“可不是。”

    “不在乎,”

    “子元,”

    尤二爷和五哥说到了一块。尤二爷嚷了:“五哥?”

    “我刚要说这个,赶明儿咱们得圆上这个碴儿,别。”“五爷,电话!”

    “马,马!”五哥忙着喝了口茶,忙着把烟头扔在地上,忙着又点上一支,一手提着裤衩,忙着慢慢的走了。“子元哥,常玩,还能在乎几块子钱?你昨天没加入,可是总该看见了:他那是怎么打呢?!我告诉你,子元哥,气得我一夜没睡好。”

    “就是,五哥说得好,圆上这个碴儿。”

    “咱不在乎那几,”

    “得圆上,”

    “子元,”五哥叫,“马科长跟你说话。”

    “哟,你们二位,失陪,马科长电话,”子元向刚进来的两位立正鞠躬。

    “子元,马科长,”

    “是的,五哥。”

    “华亭,孟康?”尤二爷拍着木床,“这边!我说,昨个那一场,一夜没睡,我!不在乎那几块钱;牌品,牌——”“五哥!!”华亭和孟康一齐立起来叫。

    “坐!我说,咱们得给他们圆上昨天那个碴,这么搁着不象回事。”五哥坐下,手伸到裤衩里抓着。

    “当然!!”华亭的声儿粗,孟康的声儿细,一齐这么说,合着音。

    华亭是个一篓油,脸上湿漉漉的有层灰,象落上土的炒花生米;穿的很讲究,右手食指上戴着个半斤多重的金戒指;进来就脱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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