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还有张乐平
从不给儿子开小灶,一住就是一两个月。像是大家的妈。
忽然听说他这个暑假不回家。
你想我们多高兴?他胖,怕痒,我们一拥而上挠他的痒,他要死要活地大叫,答应请我们吃这个那个。
我们是他的“兵”,他出淘气的主意,我们执行。他会讲出奇不意的故事,一句一句非常中听。
听说他妈梅雨天气放晴之后,就会在大门口几亩地宽的石板广场上搬出一两百个大葫芦,解开葫芦腰间的带子,一剖两半爿,抖开全是大钞票。她晒这些发霉的钞票。
想想看,又有钱,又会打架,又喜欢跟我们初中生在一起,脾气又好,我们怎能不服?
晚上,大成殿前石台上一字排开,他教我们练拳脚、拉“先道”、举重……我想,他也自我得意,也喜欢我们,要不,干吗跟我们在一起?
有年开学不久,祸事来了。学校一个教员在外头看戏跟警察局长太太坐在一排出了点误会,挨打后鼻青脸肿逃回学校。让大同学们知道了。这还了得?打我们老师!出去将警察局巢穴踏了,局长、股长……齐齐整整,一个不漏地受到一两个月不能起床的“点化”。
事情闹大了。政府有政府的理,学校有学校的理。架,是帮学校打的;打警察及诸般人等又是违法行为。学校的后台硬,政府说到底也奈何不得,做了个“面子”行动,开除三个同学,一个是坐在我后边课桌的同班同学,两个高中生,其中之一是李尚大。
学校这么做,人情讲不过去吧!开除这三个同学布告贴出,接着是为他们开了个欢送会。
李尚大走得静悄悄,几天后我们才知道。可以想象,多么令人惆怅!
就那么走了!一走五十年我们才再见面,这是后话,且按下不表。
李尚大走的第二年,我也打坏了人,头上流血,有三个伤口。这一场架一不为祖国,二不为学校,百分之百地为自己;学校姑念是“战区学生回不了家”,“两个大过、两个小过,留校察看”。
我原本就不喜欢读书,成天在图书馆混,留了无数次级已经天地一沙鸥似的落寞,再加上来这么个仅让我留一口气的处分,意思不大了,人已经十五六岁,走吧!就这么走了。
……这个李尚大在哪里呢?他不可能再念书了吧!方圆一千里地的著名中学他哪间没念过?那么,找到他岂不是没一线生机?他四方云游去了,找不到了。此念绝矣!
世界上还有谁呢?
张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