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水的孩子
七月流火。纽约中午的街头,闷热的水汽越来越多,越压越低。路边消防水龙头不知被谁打开了,白花花的水柱横撞出去,冲破了密密实实的热浪。这好像是给憋得喘不过气的人们一个复仇机会似的,引得一群孩子大声喝彩起来,热心地给所有过往车辆都“凉快”了一下,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有几辆敞篷吉普车远远地看见,自知消受不起这份待遇,绕道走了。倒是马路对面打盹的流浪汉此时响应得特别积极,他一边和孩子们嘲笑着逃走的车子,一边冲进水瀑里,又叫又跳;反正在世上只拥有这一身破衣裳,何不享受一下免费淋浴呢?他放声大笑,大概是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笑声有些刺耳,笑得有些勉强,孩子们显然受了鼓舞,热切而顽皮的眼光四下张望,竟不约而同地盯上了过路的我。我哪敢有一点儿怠慢?一脸真诚地说:“哦,多谢了,还是请他多享受一会儿吧,我就不必了!”孩子们笑起来,我也笑了,不过笑得有些紧张。纽约的孩子们呀,嘿,你可拿不准他们会干什么。
我小时候又何尝不爱玩水呢?
那时候父母工资不高,我的玩具并不多。进玩具店时,妈妈总会先问我:”澜澜是个好孩子,咱们只看不买,行吗?”别看我当时只有六七岁,可是最看不起那些一旦爸爸妈妈不给买东西,就坐在商店里的地上哭鼻子的孩子,那多丢人呀!为了显示与他们的不同,我郑重地应允了妈妈,推开玩具店厚重的大门,在比我还高的玻璃柜前停下了脚步。那是一座殿堂,充满奇迹和幻想。我怀着崇敬的心情打量每一件玩具,感叹它们的精致,猜测它们的功能,不知不觉鼻子都贴在了玻璃上。当时我暗暗定下理想:长大以后要做一位玩具厂的工人。每天都可以摸到这些玩具,还要设计更好看、更好玩的。这样精神会餐之后,便满足地拉拉妈妈的手,说:“妈妈,我看完了,咱们回家吧。”小小的我怎么会知道,妈妈着着女儿眼巴巴的神情,摸摸自己并不厚实的钱包,心里会是什么滋味。有一次我感到很意外:妈妈看到邻居小红捧着一大盒玩具火车走出商店时,突然蹲下来对我说:“澜澜,妈妈今天给你买件玩具,你来挑,好吗?”喜出望外的我一下慌了手脚——现在想起,后来考大学填志愿都没有这么为难过。最后,我没有选玩具火车——那个太贵了,要十五块钱哩!我选了一把橡皮手枪,会喷水的手枪。
当天,就有同楼的小伙伴跑回家,指着头上、衣服上的水渍告诉他们的妈妈说:“这是杨澜用水枪喷的。”
很快,楼里的孩子几乎每人都有了这样一支枪。
多少个炎热的中午,我们在院子里放肆地互相射击:水有时喷到脖子里、眼睛里、耳朵里,刚张口惊叫,又有一股细细的、清凉的水柱被喷进了嘴里。于是干脆张大嘴,叫嚷着:“渴了,还想喝!”开心的、满是童音的尖叫声压过了柳树上的蝉鸣,也引得那些被父母关在家里午睡的孩子们心急如焚,如坐针毡。
当时,孩子们的游戏多是从电影、小人书上翻版的“玩打仗”,一拨扮游击队员,一拨扮日本鬼子。常用的台词有:“同志们,冲啊!别让鬼子逃跑了!”“同志们,我不行了,你们先撤,我掩护!”这样悲壮的情节有时也会被搅得一锅粥:“我刚才已经打中你了,你该已经死了!”
“没有,只是受伤,还没死呢!”
“你是演坏人的,坏人就应该比好人先死!”“谁规定的呀!”
“电影上都是这样的。”
“那干嘛老让我演坏人呀?我该当一回好人了!”
“你个子矮,谁见过游击队员比鬼子还矮的呀?”
“矮怎么了,矮就不能当好人啦!”
吵得怒发冲冠,壮怀激烈。直到其他孩子插嘴说:“别吵了,枪里都没水了,咱们去灌水吧。”于是顾不得好人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