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育生命
的罪。它正足吃足喝,好像暗中有人庇护。生命的顽强与坚韧、蓬勃与昂扬,是如此不可阻挡;它的美丽与精致,巧妙与周全,是如此不可思议,这一切是人类仅仅凭理念去了解的吗?不,你须用心灵去感应,而且,不是身为母亲的人,没有一点一滴地经历这种种变化的人,是不能真正领悟的。
千万代的人类,亿万家的女人,生育过孩子。人类的繁衍,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普通,并不因当今科技的先进、人文的发达而改变。我正在经历的,是无足轻重的“又一次”。经过的,早已被记录;将要发生的,也明明白白地写在书上,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
然而,当怀孕测试剂上准确无误地出现“十”号,我为什么迫不及待地拿起电话,把正在大洋彼岸出差的他从梦中唤醒,神秘而骄傲地通知他准备做爸爸?当我第一次在超声波屏幕上,辨认出腹中胎儿的轮廓,第一次通过扩音器,听到它快速而有力的心跳,我为什么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当我翻遍衣柜,找不出一条穿得下的裙子或裤子,我为什么全没有沮丧?当我走在街头,为什么会向每一位孕妇问好,为什么不论见到谁的小孩,都忍不住凑上去赞美几句?当我见到带着幼仔的动物,无论是狗、猫,还是兔子,无论它们本身多么其貌不扬,我为什么都会由衷地爱惜,并感到它们的高贵?当夜半更深,腹中的小家伙一脚把我踢醒,
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它已是一个独立的生命,具有独立的意志,为什么我会闭上双眼,双手轻放在肚上,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即使在独处的时候,我也并不感到孤单。我的孩子,正不动声色地陪伴着我。妊娠最初的几个月,我呕吐得很厉害,那时还要去学校上课,还要写论文,还要拍电视,真有点吃不消。它好像懂事儿似的,每当我干正事的时候,都老老实实的。
等我一下课,或是拍摄完毕,就拼命折腾我,好像在向我撒娇:“现在可以多给我一点关心了吧!”今年六月,东方电视台摄制组来到美国,拍摄《杨澜视线》第二阶段的选题。说起来有点吓人,我们计划在二十五天内完成二十集节目的素材。这意味着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工作量,而且中间没有一点喘息的时间。我的小宝宝真是好样的,每天跟着我东跑西颠,从不惹麻烦。每天歇工以后,我抚摸着日渐隆起的下腹,轻声感谢它对我的支持;每天早晨起床时,我也首先拍拍它,说:“怎么样,休息得好吗?妈妈又要干活去了,你跟妈妈一起去,好吗?”——就好像它还能选择不去似的。
当时,它有五个月大小,已经有了感应能力。对外界的触摸,对声音、光线、温度都会做出反应,正是应该开始胎教的时候了。摄制组的同事们开玩笑说,杨澜现在早早晚晚地录节目,施行的是专业化的胎教,将来孩子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妈妈”,而是“观众朋友,大家好!”和”感谢收看今天的节目,我们下次再会。”
我觉得,一个女人在做母亲的过程中才真正成熟起来,坚强起来。在怀孕之前,我们女人是很有点娇气,很会计较别人对自己的态度的;父母是否给我们自由呀,丈夫是否给我们关怀呀,朋友是否善解我意呀,..然而现在有了这样一个人,它暂时不能为我们做任何事,它的脆弱幼小的生命完全依赖我们对它的滋养和看护,它的未来几乎全捏在我们手里,这是何等的信赖和责任!它是我的孩子,我是它的母亲,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如此简单又是如此千丝万缕。如果你和朋友吵架,而且拂袖而去;和父母有矛盾,可以离家独立生活;和丈夫拌嘴,可以赌气不理他;然而对于它,你还没有权利生气,没有权利离开,没有权利忽视。它就在你的身体里,是你血肉的延伸,有一生拆不开、剪不断的缘分。曾经一身轻快的女孩,从此有了牵挂,曾经任性的女孩,从此有了耐心和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