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家
害着羞,把欲望隐藏到衣服底下,人人全是那么处置到自己。这些人,平时对于服饰原是注意的,到后来更极注意,就是因为那野心躲藏的缘故。
看到这些情景,陈白同女角萝都知道。不过陈白是因为知道这事情,为了别的男子妒嫉,为了报女子的仇,为了虚荣,为了别的同虚荣不甚相远的一些理由,这男子,做出十 分钟情样子,成为女角萝的友谊保护人了。女角萝则很聪明的注意到别人,以及注意到陈白的外表,谈话的趣味,所以在众人注目下,也十分自然的作着陈白的爱人了。可是因为各人在心上都还是有一种偏见,这偏见或者就是两人在谈话中太缺少了节制。因为都太聪明了,一到谈话时,两人都想坦白,又总是觉得对方坦白得好笑,有时还会觉得那是糊涂,而自己又只好同样糊涂,因此这两人实际上还是只能保持到一种较亲切的友谊。不过两人似乎皆因为了旁人,故意仿佛接近了一点,因此这恋爱不承认也不行了。
在大方剧团士平先生的指导下,两个人合演了很有几个剧本,这些剧本自然都是入时的,新鲜而又合乎潮流的。陈白在戏上得到了空前的成功,因为那漂亮身材同漂亮嗓子,一 说到问题上的激昂奋发情形,许多年青人都觉得陈白不坏,很有一个名角的风度。至于女角萝,也是同样得到了成功,而又因为本身是女子,所以更受年青人欢迎的。在上海地方大家是都看厌了影戏,另外文明戏又不屑于去看,大家都懂艺术,懂美,年青学生都订过一份《良友》杂志,有思想的都看过许多小说新书,因此多情美貌的萝,名字不久便为各处学校的口号了。大家都欢喜讨论到这女人应当属谁,大家都悬想在导演士平先生与陈白两人中有一个是女角萝的情人。
大家全是那么按照到所知道的一点点事实,即或是有思想的青年,闲着无事,也还是把这个事拿来讨论的。因为政治的沉闷,年轻人原是那么无聊寂寞,那么需要说话,萝便成为这小小集团的焦点了。
使年青人欢喜,从各处地方买了票来到光明剧场看××,为得是看女角萝的动人表演,女角萝自己是很清楚的。所以当导演士平先生生着气,说是观众不行时,她提出了抗议。其实这一点,导演士平先生知道也许比起女角萝还要多。他明白女角的力量,因为这中年人,每次每次看到她在装扮下显出另外一种女人风度时,就总免不了一点眩目,女角萝的力量,在他个人本身方面就生了一点影响。不过这人是一个绅士,一个懂人情世故太多,变成了非常谨慎的人,他为了安全,就在一个做叔父的情形下,好好的安顿到自己,所以从极其敏感的女角萝那一面看来,是也料不到士平先生会爱她的。
××的戏演过后,第二天,萝正在所住舅父家中客厅里,阅读日报所载昨天演戏的报道。这个与士平相熟的记者,极其夸张的写下了一篇动人的文章,对于××剧本与主角的成就,观众的情形,无不详细记入。这记者并且在附题上,对于巡警真假不分混乱了全场的事情,用着特殊惊人的字样,“巡警竟跃上台上去殴打台上角色!”一切全是废话,一切都近于夸张失实,看到这个,她笑了又笑,到后真是要生气了。
但接着展开了那一张印有昨日××名剧主角相片的画报,看到自己那种明艳照人而又不失其为英雄的小影,看到士平先生指挥情形,看到陈白,看到那用红色液汁涂到脸上去的剧艺科学生,昨天的纷乱,重新在眼底现出,她记起台下拍掌声音,记起台下浓浓的空气,记起自己在第三幕时捏了手枪向厂长作欲放姿势,陈白听到枪声跑来情形,她又重新笑了。
她看到自己很美丽动人的照相,看了许久,没有离开。
舅父是一个老日本留学生,年纪已经有了四十四岁,因为所学是经济,现在正是海关作一个职员,这时正预备要去办公,走到客厅中来取皮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