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与西方
“解放”思想,以使各种思想不要相互牵连,不要激增以至侵入精神。
让-弗朗索瓦——解放思想?不如说是训练思想。
马蒂厄——我们已经看到人们如何能够通过对于消极情绪施用一些特定的反毒剂,而训练思想;人们还能够通过在一个思想出现时“注视”它,通过上溯到它的源头,通过确证它没有任何的牢固性,来解放它,而这正是一个更为基本的方法。当人们这样注视着它时,它解散了,就像彩虹在空中消失一样。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在使思想不再引发连锁反应的意义上,“解放”或“松开”思想。各种思想不留任何痕迹地离去,不再通过言语或行动表现出来——这些都是一种情绪如愤怒、欲求等等惯常的外在表达。不论环境如何,人们都再也不会落入思想的控制之下。人们变得像一个老练的骑手,他一开始在鞍上还坐不稳,但是后来,他就能像西藏的骑手们一样,在飞跑之中拾起地上的东西而不会从马上落下。
让-弗朗索瓦——那么,我在这里插一个小小的解释。我承认佛教以一种对于西方来说是新的方法、新的语言表现出这种对自我的训练。然而,这种练习在西方根本就不是全然不被人知的!在所有的西方哲学学说中,人们在有条理思想(Pensee organize)和无条理思想(Pensee desorganisee)之间有一个明确的区分。人们完全清楚,一方面,存在着一种无条理的思想,它以一种纯粹偶然的方式,任自己跟随观念联合之流;而另一方面,又存在一种有条理思想,它是被引导、被指导、受纪律约束的思想,例如数学的思想,或是任何由已确立的思想的逻辑所引导的推理。西方人是一些伟大的逻辑学家。从亚里士多德经由莱布尼茨而至伯特兰·罗素,指导思想不受观念联合摆布的技艺,是所有时代的一种训练。这甚至是哲学教育的主要目的之一!
马蒂厄——你是不是相信数学家和逻辑学家就较少地受扰乱心灵的情绪的控制?我希望他们如此。无论如何,我已经强调过了,佛教并不宣称发现什么新东西,而是与我们时代众多其他的精神传统和哲学传统不同,它极其生动有力地将理论性的、理智的理解运用到实践中。也许正是这一实际现实化的表象吸引了那些对于形而上学观点感兴趣却又不知道如何将这观点运用到日常生活中以找到内心和平的人。
让-弗朗索瓦——佛教能够对所有人说话,甚至是对那些不能或不愿选择一种隐居生活或修院式生活的人?
马蒂厄——这是另一个令人感兴趣的方面了。由于家庭的和职业的义务,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甚至希望将自己隔绝于世进行三年的隐居或是进入寺院!可是精神改造的那些技术则能够被运用在生存的每个时刻,这有助于那些投身于一种完全正常生活的人从中获得最大的益处。佛教首先是一种精神的科学,但是由于它的宽容、它的关于对人和对环境的非暴力的思考,它甚至能够通过精神科学这方面回答许多社会问题。所以,对每个人,不论是僧人还是俗人,都有一条道路。在亚洲,佛教继续表现出巨大的活力。
让-弗朗索瓦——那么在西方?
马蒂厄——佛教激起了一股日益增长的、以一种交流和开放欲望为基础的兴趣。人们学习它不是一定要成为佛教徒,而是有时为了更好地理解他自己的宗教的实践,或是重新发现自己宗教的真理、内在力量,这也许是借助于佛教所提供的某些技术。
让-弗朗索瓦——这是不是人们所称的诸说混和(syncretisme),也就是说从各种不同的学说借来的碎片的混和物?诸说混和不是思想的最高层次。
马蒂厄——当然不是。想“将牦牛的头安在羊身上”是毫无用处的。诸说混和只会使它试图混和的那些精神传统变得枯燥乏味甚至变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