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权与女权(1922年11月6日)
诸君看见我这题目,一定说梁某不通:女也是人,说人权自然连女权包在里头,为什么把人权和女权对举呢?哈哈!不通诚然是不通,但这不通题目,并非我梁某人杜撰出来。社会现状本来就是这样的不通,我不过照实说,而且想把不通的弄通罢了。
我要出一个问题考诸君一考:“什么叫做人?”诸君听见我这话,一定又要说:“梁某只怕疯了!这问题有什么难解?凡天地间‘圆颅方趾横目睿心’的动物自然都是人。”哈哈!你这个答案错了。这个答案只能解释自然界“人”字的意义,并不能解释历史上“人”字的意义。历史上的人,其初范围是很窄的,一百个“圆颅方趾横目睿心”的动物之中,顶多有三几个够得上做“人”,其余都够不上!换一句话说:从前能够享有人格的人是很少的,历史慢慢开展,“人格人”才渐渐多起来。
诸君听这番话,只怕越听越糊涂了。别要着急,等我逐层解剖出来。同是“圆颅方趾横目睿心”的动物,自然我做得到的事,你也做得到;你享有的权,我也该享有。是不是呢?着啊,果然应该如此。但是从历史上看来,却大大不然。无论何国历史,最初总有一部分人叫做“奴隶”。奴隶岂不也是“圆颅方趾横目睿心”吗!然而那些非奴隶的人,只认他们是货物,不认他们是人。诸君读过西洋历史,谅来都知道古代希腊的雅典,号称“全民政治”,说是个个人都平等都自由。又应该知道有位大哲学家柏拉图,是主张共和政体的老祖宗。不错,柏拉图说,凡人都应该参与政治,但奴隶却不许。为什么呢?因为奴隶并不是人!雅典城里几万人,实际上不过几千人参与政治。为什么说是全民政治呢?因为他们公认是“人”的都已参与了,剩下那一大部分,便是奴隶,本来认做货物不认做人。
不但奴隶如此,就是贵族和平民比较,只有贵族算是完完全全一个人,平民顶多不过够得上做半个人。许多教育,只准贵族受,不准平民受;许多职业,只准贵族当,不准平民当;许多财产,只准贵族有,不准平民有。这种现象,我们中国自唐虞三代到孔子的时候便是如此;欧洲自罗马帝国以来一直到十八世纪都是如此。
在奴隶制度底下,不但非奴隶的人把奴隶不当人看,连那些奴隶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人”。在贵族制度底下,不但贵族把平民当半个人看,连那些平民也自己觉得我这个人和他那个人不同。如是者浑浑沌沌过了几千年。
人是有聪明的,有志气的,他们慢慢的从梦中觉醒起来了!你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我也有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为什么你便该如彼我便该如此?他们心问口、口问心,经过多少年烦闷悲哀,忽然石破天惊,发明一件怪事:“啊,啊!原来我是一个人!”这件怪事,中国人发明到什么程度我且不说,欧洲人什么时候发明呢?大约在十五、六世纪文艺复兴时代。他们一旦发明了自己是个人,不知不觉的便齐心合力下一个决心,一面要把做人的条件预备充实,一面要把做人的权利扩张圆满。第下,凡是人都要有受同等教育的机会,不能让贵族和教会把学问垄断。第二步,凡是人都要各因他的才能就相当的职业,不许说某项职业该被某种阶级的人把持到底。第三步,为保障前两事起见,一国政治,凡属人都要有权过问。总说一句:他们有了“人的自觉”,便发生出人权运动。教育上平等权,职业上平等权,政治上平等权,便是人权运动的三大阶段。
啊,啊!了不得,了不得!人类心力发动起来,什么东西也挡他不住。“一!二!三!开步走!”“走!走!走!”走到十八世纪末年,在法国巴黎城轰的放出一声大炮来:《人权宣言》!好呀好呀!我们一齐来!属地么,要自治;阶级么,要废除;选举么,要普遍。黑奴农奴么,要解放。十九世纪全个欧洲、全个美洲热烘烘闹了一百年,闹的就是这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