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三色:蓝(6)
一东西。他注意到这是某种作曲时的“备忘录”,她补充说,帕特里斯生前希望在协奏曲结尾写出让人能想到范登布登迈耶尔(即普赖斯纳本人)感觉的旋律。两人讨论着不同的音符和乐器,镜头迅速地在乐谱上划过,我们听见乐声响起(即如果那么写的话,旋律听起来可能会有的样子)。随后两人分头开工,继续完成协奏曲。她打电话告诉他,自己那部分已经完成,他可以过去拿走作品,但他拒绝了:奥利维耶知道自己写的结尾不如帕特里斯本可能写出的结尾那么有力,但这至少是他自己的作品。我们同时看见他和他在钢琴上的影子,通过这个画面,他分裂的身份被恰当地表现出来:他像一个忠诚的影子,替帕特里斯的作品收尾,但他同时也视自己为一位作曲家。(扮演奥利维耶的布努瓦·雷让长相和克日什托夫·彼埃西维奇惊人相似,这就为我们带来了一幅感觉不太好的画面:大师的合作者在大师死后试图完成他创造的东西。事实上,基耶斯洛夫斯基死后,他们继续完成他留下的《天堂》《炼狱》三部曲剧本的情况也是如此。)
朱丽决定拿着自己写的乐谱去奥利维耶那儿,一滴意料之外的眼泪出现在她脸上。之后,透过玻璃窗出现的那场令人欣慰的激情戏,可谓是基耶斯洛夫斯基所有作品中最感人和最深刻的段落之一。被他贴切地评价为“庄严、宏大”的乐曲声,似乎将镜头从朱丽贴着玻璃的脸部带开,带向四个不同的方向。在十分个人化的“统一”中,协奏曲升起:来自《新约·哥林多前书》的合唱声:“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在蓝色基调的画面中,一只男人的手将响起的闹钟按停;我们以为这是奥利维耶的手,但事实上却是安托万的,他戴着朱丽的项链,一只手拨弄着上面的十字架。
流畅的镜头运动继续向右延续(跟随着安托万的目光),先后出现了两个朱丽母亲的影子,随后才直接出现她的脸。她闭起眼睛,护士从后面跑来。然后,摄影机又如同钟摆般开始缓缓向左运动:在夜总会,两个半裸的女人在向左旋转的圆形舞台上演出,镜头给出露茜尔的特写。镜头继续左移,我们瞥见与先前十分不同的另一种“偷窥”:全裸的肚子,然后是胎儿的B超图像,桑德丽娜出现在画面中,她微笑的脸出现在硕大的蓝色屏幕和一个小小的监视器之间。她平躺着,触摸监视器——令我们回想起片头朱丽在医院里的情景,回想起她触摸微型电视机屏幕的手指和屏幕里的放她女儿尸体的棺材。[8]
摄影机跟随桑德丽娜的目光向右移动,从眼珠里我们看到一处裸露的背部,然后镜头右移出现朱丽的特写。摄影机此时完成了360度的运动,拍到的东西包括安托万的圆形闹钟,夜总会的圆形舞台,桑德丽娜圆鼓鼓的肚子以及蜷缩在她子宫中的胎儿。这个段落从朱丽开始,也在她身上结束,让人感觉仿佛这些人现在已都成为她的一部分。音乐响起,带来一种可以被称为显形(epiphany)的效果:镜头将人物紧紧拥抱,作出补偿、表示原谅、暗示希望。她在一开始对奥利维耶说“他们拿走了一切”——指家里的家具,但也形容她当时的人生状态——而在最后一个镜头中,她已不再有这种被剥夺的感觉。[9]朱丽出现在窗后,仿佛全世界都已不存在,剩下的只有她的泪水;渐渐,画面开始被她所生存的这个外部世界在窗上的影子填满。影片结束,故事也实现了真正的完结:她完成了协奏曲,结束了自己的哀痛。
我们可以把《蓝》拿来和《无休无止》——基耶斯洛夫斯基第一次和彼埃西维奇以及普赖斯纳合作——做比较,它对在《无休无止》中提到的那些问题做了进一步的拓展与修正。两部影片都由一个在公众和私底下都被人爱戴的男人的死亡开始,然后,绝望的妻子试图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