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 2
了进来。还没有跑到逸群的那间病室门口,她右手擎着一只银壳手表,就高声叫着说:
“陈先生,你瞧你瞧,这是康太太给我的!”笑红了脸,急喘着气,走到了逸群的身边,她的左手又拿出了一张名片来。名片上面印着康叶秋心的一行小号宋字,在名片的背后,用自来水笔纤细地写着说:
“今天因为还要上麻疯院去分送东西,怕时间太晚,不能来拜访了。明天下午三时,请你和小李同来舍间喝茶,我们可以来细谈谈病中的感想。”
小李把名片交给逸群看后,脸上满堆着欢笑,还在一心玩弄那只手表。等逸群问她康太太另外还有什么话没有的时候,她才举起头来对逸群说:
“康太太请你明天去喝茶,教我陪了你同去,她已经向主治医为我请好假了。她说今天因为还要上麻疯院去,怕是来不成的。”
“康人太的家里,你喜欢去么?”
“为什么不喜欢呢?那儿景致又好,吃的东西又多,还有留声机器听。”
那么明天你就非去不可,我可是有点怕,怕走多了路。”
“怕走多了路?从后门出去是很近的,并且路也好走,井不是山路。康太太明天在候着你的,你不去可不行哪。”
“好,到了明天再说吧。”
这时候太阳已经在清气院的西边隐没了下去,天上四周只充满了一圈日幕的红霞,晚风凉冷,吹上了逸群的兴奋得微红的两颊,病室举的景象也灰颓萧索起来了。听逸群止住了口,小李骤然举起头来向四边一看,也觉着了时候的不早,重订了一遍明天一定回去的口约,她就又拔起双脚,轻轻快快的跳了出去。
被剩落在孤独与暮色里的逸群,一个人在病室里为沉默所包围住的逸群,静听着小李的脚步声幽幽地幽幽地远了下去,消逝了下去,最初的一瞬间他忽而感到了一种内心的冲动,想马上赶出去和小李一道的上麻疯院去探视一回,可是天色晚了,即使老了脸皮走到了麻疯院里,她也未必会还在那里的。况且还有明朝的约会,明朝岂不是可以舒舒服服的上她那里去接近着她和她去谈谈笑笑了么?但是但是,到明朝的午后为止,中间还间着一个钟漏绵绵的长夜,还间着一个时间悠久的清晨,这二十几个钟头将如何的度过去呢?啊啊,那一双深沉无底的眼睛,那一对盈盈似水的瞳神!你这一个踏破铁鞋也无觅处的黑衣女影,今天却会这样偶然的闯到这枯干清秘得同僧院似的病院里来,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一个人在黑沉沉的沙发上坐着,像这样的想想这里,想想那里,一直的想了下去,他正同热病患者似的在开着了眼睛做梦,门外面无声无息地逼近前来的夜色,天空里一层一层渐渐地浅淡下去的空明,和四围山野里一点一滴地在幽息下去的群动,他都忘记了,直到朝东南的两面玻璃窗里有灼烁的星光和远远的灯火投映进来的时候,他才感到了自己身边的现实世界而在黑暗里睁开了两眼。像在好梦醒后还有点流连不舍似的,他在黑暗里清醒转来以后,还是兀兀地坐着不动,不想去开亮电灯来照散他的幻梦。在这柔和甘美与周围的静悄悄的夜阴很相称的回忆里沉浸得不久,后面的门“呀”的一响,回廊上却有几声笨重的脚步声到了。
“陈先生,陈先生,你怎么电灯都还没有点上?”
与这几句话同时走进他的病室里来的,是送晚饭来的看护下男。在这松木场的广济分院的别天地里又是一天单调和平的日子过去了。
十一
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晓阴,在松木场的山坳里破亮了。空阔的东天,和海湾相接之处,孕怀着一团赭色。微风不起,充塞在大地之间的那层乳样的烟岚,迟迟地,迟迟地,沉淀了下去。大气一澄清,黝苍的天际,便透露出了晴冬特有的它那种晨装毕后的娇羞的脸色。深蓝无底的黛眉青,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