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节
问茶房来着,问他你的住房在哪一个地方,他就说你病了,觉得艰难受么?”
“谢谢,这一忽儿觉得好得多了,大约也是伤风罢。刚才才出了一身汗,发烧似乎不发了。”
“大约是这一忽儿的流行病罢,姥姥她们也就快好了,王先生,你要不要那一种白药片儿吃?”
“是阿斯匹林片不是?”
“好像是的,反正是吃了要发汗的药。”
“那恐怕是的,你们若有,就请给我一点,回头我好叫茶房照样的去买。”
“好,让我去拿了来。”
“喂,喂,你把这一包缎子顺便拿了去吧!”
她出去之后,我把枕头上罩着的一块干毛巾拿了起来,向头上身上盗汗未干的地方擦了一擦,神志清醒得多了。可是头脑总觉得空得很,嘴里也觉得很淡很淡。
月英拿了阿斯匹林片来之后,又坐落了,和我谈了不少的天,到此我才晓得她是李兰香的表妹,是皖北的原籍,像生长在天津的,陈莲奎本来是在天津搭班的时候的同伴,这一回因为在汉口和恩小枫她们合不来伙;所以应了这儿的约,三个人一道拆出来上A地来的。包银每人每月贰百块。那姥姥是她们——李兰香和她——的已故的师傅的女人,她们自已的母亲——老姊妹两人,还住在天津,另外还有一个管杂务等的总管,系住在安乐园内的。是陈莲奎的养父,她们三人的到此地来,亦系由他一个人介绍交涉的,包银之内他要拿去二成。她们的合同,本来是三个月的期限,现在园主因为卖座卖得很多,说不定又要延长下去。但她很不愿意在这小地方久住,也许到了年底,就要和李兰香上北京去的,因为北京民乐茶园也在写信来催她们去合班。
在苦病无聊的中间,听她谈了些这样的天,实在比服药还要有效,到了短日向晚的时候,我的病已经有一大半忘记了。听见隔墙外的大挂钟堂堂的敲了五点,她也着了急,一边立起来走,一边还咕噜着说:
“这天真黑得快,你瞧,房里头不已经有点黑了么?啊啊,今天的废话可真说得太久了,王先生,你总不至于讨嫌吧?明儿见!”
我要起来送她出门,她却一定不许我起来,说:
“您躺着吧,睡两天病就可以好的,我有空再来瞧你。”
她出去之后,房里头只剩了一种寂寞的余温和将晚的黑影,我虽则躺在床上,心里却也感到了些寒冬日暮的悲哀。想勉强起来穿衣出去,但门外头的冷空气实在有点可怕,不得已就只好合上眼睛,追想了些她今天说话时的神情风度,来伴我的孤独。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酱色的棉袄,底下穿的,仍复是那条黑的大脚棉裤。头部半朝着床前,半侧着在看我壁上用图钉钉在那里的许多外国画片。我平时虽在戏台上看她的面形看得很熟,但在这样近的身边,这样仔细长久的得看她卸装后的素面,这却是第一回。那天晚上在她们房里,因为怕羞的原故,不敢看她,昨天地塔上,又因为大自然的烟景迷人,也没有看她仔细,今天的半天观察,可把她面部的特征都读得烂熟了。
她的有点斜挂上去的一双眼睛,若生在平常的妇人的脸上,不免要使人感到一种淫艳恶毒的印像。但在她,因为鼻梁很高,在鼻梁影下的两只眼底又圆又黑的原故,看去觉得并不奇特。尤其是可以融和这一种感觉的,是她鼻头下的那条短短的唇中,和薄而且弯的两条嘴唇,说话的时候,时时会露出她的那副又细又白的牙齿来。张口笑的时候,左面大齿里的一个半藏半露的金牙,也不使人讨嫌。我平时最恨的是女人里的金牙,以为这是下劣的女性的无趣味的表现,而她的那颗深藏不露的金黄小齿,反足以增加她嘻笑时的妩媚。从下嘴唇起,到喉头的几条曲线,看起来更耐人寻味,下嘴唇下是一个很柔很曲的新月形,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