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良比作一只在清水池中戏闹的狐狸,弄污了池水,却没有办法把它赶走,只有发呕。萧玉愤愤地想:这个狐狸,把东葛庄搅得鸡犬不宁,人们却不敢喊打,还要像送祟一样,向他烧钱化纸……萧玉实在纳闷。他想:在我们这样的新社会、新农村,怎么会冒出宋小良这号人物呢?这件事,他费了很大气力也找不到缘由。因为从他刚刚进幼儿园的年龄算起,他的周围便是一个朝气勃勃的新世界,是一个道德高尚的新国家,街头巷尾,到处赞美着雷锋,学习着雷锋;大人们和孩子们总是那么讲礼貌,讲文明,那么谦逊,那么和善。从来没有见到过宋小良这样傲慢而专横的面孔,也没有听到过他这样蛮横粗鲁的喝斥声。苍蝇蛆虫蜉化而生,毒莓是苞菌生长而成。这些简单的常见的现象,萧玉可以解答。可是对宋小良怎么会这样坏,他解答不出来。因为宋小良这种人“蜉化”和“生成”的那个时代,萧玉还是个不懂事的少先队员,他只能辩别电影里的好人和坏人。从来没有想象过什么时候,生活会变成电影,会出现比电影上更坏的人物。现在,就在他面前,这种人物竟然出现了,并且和他打了赌。其实,中国的这个历史时期,是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后半期开始的。那时候,我们中国正在滚动着震惊全球的“文化大革命”的汹涌波涛。这波涛冲击着社会的各个角落。使八亿农民不得不暂时放弃手中的锄把,涌上街头,互相争辩,互相指责。于是,凡有人群的地方,都分裂成为互相对立的两派,而各派都以从“当权派”手中夺权,掌权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当时流行的口号是“左派掌权”。社会上发生了一种可笑的误解,“造反可以做官”,“夺权可以做官”。夺起权来,两派各不相让,便发生了大规模的武斗。头脑愚蠢、身体粗壮的斗士成了“闯将”,成了“英雄”,成了分享权利的股东。宋小良如果不是身强力壮而又常常手持长矛,横冲直杀,那是不会当上生产队长的!武斗分得了权力,蛮横变成了习惯,欺压别人使他感到优越,指手划脚使他得意忘形。在他身上,社会公德沦丧了,文明风尚泯灭了!这种沦丧和泯灭,使社会的每一个细胞都倏倏发抖,阵阵痉挛。东葛庄在宁静中沉默,我们的萧玉在沉黑中苦思……萧玉早就想对付他们了。今天,他用孩子式的任性和倔强,终于顶撞了他。说实在话,在东葛庄,只有萧玉才干得出这种事情。因为他是个倔强的、有头脑的孩子。正义感和疾恶如仇,一旦和童心的任性结合起来,便会撞击出可怕的火光。这在大人,往往是不理解的,甚至往往会骂他们“幼稚”,骂他们“惹祸招灾”。其实是错怪了孩子……萧玉迈着沉重的脚步,吃力地朝家中走着,脑子里翻滚着万花筒似的事情和问题。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击手打掌的事情过后,他冷静下来,细细一想,慢慢地有点儿懊悔了。“我,我为啥要跟他打赌呢?”萧玉一边走着,一边思索,两只脚慢慢地移动着。他低着头,像是察看着自己的脚步,又像在仔细辨认着眼前的路径。他心里一阵阵忐忑不安,不由得责怪起自己来。他发觉到,打赌这件事,本来就十分荒唐,“你本来就不会开柴油机,逞什么能呢?人家宋小良骂得对,又不是只骂你,你吞下一口气不就完了。”他最后悔的是,不应该拿全年的劳动工分去跟宋小良赌输赢。“爸爸年老多病,精神又受到那么严重的创伤,妈妈心眼儿本来就小,跟着爸爸受牵连早已骨瘦如柴,再也经受不得任何打击了。赌输了怎么办,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我是个大傻瓜?”
萧玉的脚步迈不动了,他在一大树底下站下来。眉头紧皱,又想到了爸爸——爸爸是个好爸爸。他记忆中,爸爸像老黄牛一样只会勤勤恳恳地工作;爸爸待任何人都那么坦诚、忠厚。可是,把几篇文章给上纲批判,竟把爸爸打成了反革命,还送回原籍改造。这合理吗?爸爸能经得起这个打击吗?爸爸没有倒下,他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