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会上了八十吧?”
“是,他哪八十二了。五月子诞日。托福近来还好,每天听说总要走到八角亭去玩玩,酒也离不得:他那脾气是这样。”
“那怎们不到这来为他老人家做个九秩大庆呢?”
“明年子我这样想,好是蛮好的,不过……”这是两个长沙伢俐很客气的“寒暄”,若甚亲热。平时一 听到应酬话就头痛的我,此时却感激它为我松弛一下感情了。
“今天——”听到这不甚陌生的声音,我把头掉转去,一 个圆圆儿的笑脸出现在我眼前了。这是熟人,同桌吃过饭的熟人,但我因为不会去请教人贵姓台甫,所以至今还不知如何称呼。这人则常喊我为沈先生,有时候又把先生两字削掉,在我姓上加“密司特”三字。他的笑脸,与其说对我特别表示亲善,不如说是生成的。笑时不能令人喜也不会给人以大不择,因此这个脸在我看来,还算是一个好脸。
“阁下又很可做一篇记录了。”
“噢,凉棚差一点儿吹去,柱子倒下来,可不把我们一起打死了!”我故意把话扯过一边去,谬误处使他听来简直非打一个哈哈不可。
他把我膀子轻的拍了一下,做个胜利符号,微笑中融和了点自己聪明而他人愚村的满足兴头,就跑过别一个坐位后去找快活去了。
当我眼睛停在一个青背心小丑似的来宾身上时,耳朵同时就接收了许多有趣味的谈话。
隔坐一个人很肯定的说,“跑趟子纵让你跑得再快,也终不能跑出这个世界!”附和这话,并由此证明赛跑是无味的竟有五人以上之多。他们对一些小孩子争绕圈儿跑步走玩意事,竟提出那么大、那么高深一个问题来,真是哲学家的口吻了。这位先生必未曾想到:人生终局是死亡,若能想到这死亡是必然事实,则每天必不再吃大米饭泡好味道的冬菜肉片汤了。
我的怪脾味,凡是到什么公共热闹场中,我所留意的不是大众注意的种种,却只注意那些别人不注意的看客。我喜欢看别人演剧式的应酬,很顽固的争论,以至于各不相下相打相骂。这些解除我无聊抑郁,比之花五角钱入电影场还更有效力。见别人因应付环境,对意见不相同的对手,特别装一副脸嘴谈笑,对手方也装着注意,了解,同情,亲密,热心……以图达到诓骗目的。我以为在人生的剧场演剧的人,比台上背剧本的玩意事,不单是彻底许多,也艺术化许多了!
这时,第三个位子上,来宾席一个中年胖子先生说道:“我打许多电话,莫看见接,我想莫非电话坏了吧?以后又听到你柜上说,才知是早出来了。”
“是是,早就出门了。先本想早点来,看看运动会展览会,谁知道一出门就碰到一位同学,才知今天学校须把应考的课业理清,自十点到十二点,幸而完了,忙动身来了——”
两个的话,都有点长沙湘潭混合语气。若非长沙伢俐,说来也不会如此亲切吧。说话的态度,能帮助人的互相亲近,真是至确之事。
大家对于学生们用一根竹篙子撑高跳的本领称赞异常。
有两人很有把握似的,说如此本领,跳院门的高墙已绰绰有余;可是另外两人不知趣的又说还差得远,院墙比那竹篙至少高三尺。幸好大家也不过于认真,不然,就会非得把学生喊来,要他打一根竹竿试在院门前跳一下不可了。
说跳得过的就是那两位主客,客又说前次华东运动会时,所见跳高的选手也不过如斯。
客的话从气派上看来,虽保守了点长沙人夸大风味,然这似乎也无害于宾主间友情。这些话若是拿来为体育教员说,还许能令喊口令的声气加壮。
“老刘,老刘,你客来了吧?”不知是谁个在后排问了一 句。
胖子姓刘是一定了。我见到笑了一忽儿,用手略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