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水上游几个县份
自用锹头去掘佛头,并督率警士参加这种工作。事后向熟人说:“今天真作了一件平生顶痛快事情(不说顶蠢事情),打倒了一尊五百年的偶像。人说大佛是金肝银肠朱砂心,得到它岂不是可以大发一笔洋财?哪知道打倒了它,什么也得不到。肚子里一堆古里古怪的玩意儿,手写的经书,泥做的小佛,绸子上画了些花花朵朵,——鬼知道有什么用。五百年宝贝,一钱不值。大脑袋里装了六十担茶叶,一个茶叶库,一点味道都没有,谁都不要,只好堆在坪里,一把火烧掉。”把话说完时,伸出两只蒲扇手,“狗肏的,一把火烧完了,痛快。”总而言之,除了一大殿,当时能放火烧的都被这位开明警察所长烧了。保存得上好的五百卷手抄本经卷,和五彩壁画的版子,若干漆胎的佛像,全烧光了。大佛泥土堆积如一座小山。这座山的所在处,现在本地年青人已经不大知道了。当地毁去了那么一座偶像,其实却保存另外一个活偶像。城里东门大街福音堂里,住下一个基督教包牧师,在当时是受本城绅士特别爱护尊敬的。受尊敬的原因,为的是当时土匪不敢惊动洋人。有时城中绅士被当作肥羊吊去时,无从接头,这牧师便放下侍奉上帝神圣的职务,很勇敢慷慨深入匪区去代人说票。离县城三十里的西望山,早已成为土匪老巢,有枪兵一排人还不敢通过,大六月天这位牧师去避暑,却毫不在意,既不引起众人对于这个牧师身分的怀疑,反而增加这个牧师在当地“所向无敌”的威信。这事说来已二十年,上帝大约已把那牧师收回天国,也近于一篇故事了。
二十年来本地绅士半数业已谢世,余下的都渐渐衰老了,子侄辈长大成人,当前问题恐不是毁佛学道,必是如何想法不让子侄辈向西北走。担心的并不是社会革命,倒是家庭革命。家庭一革命,作严父作慈父两不讨好。
芷江的绅士多是地主,正因为有钱,因此吃喝享乐之外历来还受两重压迫,土匪和外来驻防剿匪军,两者的苛索都不容易侍候。近年来一切都不同了,最大的威胁,恐怕是自己家里的子女“自由”。子女在外受教育的多,对于本地是一种转机,对于少数人,看来却似乎是一种危机。
广西民政厅厅长邱昌渭先生,是这个地方人。
芷江大桑和蚕种都相当好,白蜡收成也极可观。又出产好米,西望山下有一种特别玉腰米,作饭时长到五分。此外桃子和冬菌,在湖南应当首屈一指。可是当地农校林场却只能发现些不高不矮的洋槐树、黄金树。稻种改良,蚕桑推广,蜡虫研究,和果木栽培,都不曾作,作来也无良好成绩可言。
这就要后来者想办法了。后来者可作的事正多。
由芷江往晃县,给人的印象是沿公路山头渐低渐小,山上树木转增密蒙。一个初到晃县的人,爱热闹必觉得太不热闹,爱孤僻又必觉得不够孤僻。就地形看来,小小的红色山头一个接连一个,一条河水弯弯曲曲的流去,山水相互环抱,气象格局小而美,读过历史的必以为传说中的古夜郎国,一定是在这里。对湘西人民生活状况有兴味的人,必立刻就可发现当地妇女远不如沅陵妇女之勤苦耐劳而富于艺术爱好。
妇女比例数目少一点,重视一点,也就懒惰一点。男子呢,与产烟区域的贵州省太接近,并且是贵州烟转口的地方,许多人血里都似乎有了烟毒。一瞥印象是愚、穷、弱。三种气分表现在一般市民的脸上,服饰上,房屋建筑上。
晃县的市场在龙溪口。公路通车以前,烟贩、油商、木商等客人,收买水银坐庄人,都在龙溪口作生意。地方被称为“小洪江”,由于繁荣的原因和洪江大同小异。地方离老县城约三里,有一段短短公路可通行,公路上且居然还有十多辆人力车点缀,一里两毛,还是求过于供。主顾最多的大约是本地小土娼,因为奔跑两处,必需以车代步,不然真不免夜行多露,跋涉为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