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瓢饮
白日,小姐不肯开口;夜里,悠悠长长地叹气。丹儿想,恐怕不是遇见什么事;而是遇见什么人了。
春天里,看见比翼蝴蝶或配对鸳鸯,丹儿也忍不住咬着嘴唇叹气呢。
赶在落花成泥之前,主仆二人总是到花园中采集未凋的花瓣,制做香囊、胭脂;多余的便填充既松又香的枕头。绯红、嫩粉、雪白,各色的花朵,甫离枝头,犹沾着清晨的露珠。时常,偌大的园子,这一边的花还未料理好,另一边已纷纷坠落。等不及呵。
踩着湿软的泥,孟生进园时,花,已落尽了。而郁郁苍苍的树丛,仍锁着不肯消散的幽香。
太守特意赐饮几盅quot;锦江春quot;,慰劳他连日来的辛劳。酒,是甘冽香醇的;寂寞是深入灵魂的,他意图用美酒浸透寂寞。偏偏,人已微醺;寂寞不醉,如影随行。
太守似也察觉他的消沉,授意斟酒使女格外温存。那盛妆女子靠近时,孟生的胸口发疼,他只能够;只配,在这样寻常酒色中销磨性情?
他有一个奢侈的梦想,是从遇见秋水开始的;没遇见她以前,他不是这样的。曾经,他的欲求都是平庸而简单的。
怀抱这样的梦想,到底是一种飞升;还是陷落?
他又急饮三大盅。
酒力渐渐发散,他觉得燥热,忍不住扯开前襟,裸露胸膛。弯下腰,从池中掬水渥脸,池水被搅乱后又平复,映照出他髭发不整,映照出破酒精焚烧的炯炯眼眸,那里面的狂野,连他自己都陌生。
脚步有点踉跄,不辨方位,他转过假山,穿过拱门,行过朱桥。走着,有些迷失了。
风,不知已经等待多久,破空而来,越过翠绿竹林,吹绉一池水,也把孟生吹得清明些。他抬头,便看见秋水居住的凌波楼。
起风时,秋水正倚着枕,恹恹地,她刚刚诵读了逝者如斯,不含昼夜。
风声吟啸着,把阳台上晾晒的花瓣吹得零乱四散。秋水翻身,披件宽松外衣,奔至阳台。
桃红粉白,一片花散如雨。
飘过她纤纤手指;飘过她随意绾起的发;飘过她蝶翼的衣袖,什么都捉不住捉不住捉不住。她于是静止不动了,这些缤纷绮丽,原来是流年,捉不住的。
然而,人生一世,必定有什么是可以追求的;可以掌握的。地无意识地转身,便看见了他。
他在风中,酒已全醒。
他在风中,与她定定相望。见花雨漫飞,一袭素衣回旋,而后站定,缓缓回眸。又一番惊愕。
他不该在凌波楼下;她也不该在阳台,丹儿在窗内看见。应该制止,或者做些事,可是,丹儿却是怔怔地,这种景象摄住她,原本伶俐的,也只无措。
养花--天
秋水梦见他,就站在凌波楼下,恰似那个起风的午后。仍是玄衣一袭,敞露白皙的前胸,仰头凝视她。他的颧骨泛桃花,乌亮的眸子浸在湿润的水塘。
荡荡漾漾,成一个深幽的漩涡。
醒来后,她推开门,站在阳台上眺望,翠色直逼人眼。心田虽小,生满相思草。
丹儿怂着秋水,去看看新建的可月亭。主仆二人才离了亭,便见孟生自穿花径上款款行来。
丹儿早把孟生的姓氏排行及籍贯打听得清楚明白,此刻笑容烂漫,伸手招呼:
七郎!可巧你也来了。
看见秋水,孟生顿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丹儿发现他捧着一只器皿,较盘子深一些;较钵浅一些。凑近一看,清水中养着些晶莹绚丽的小石子。
哎呀!好美的石子儿,怎么不养朵花呢?养枝芙蓉,或是莲花?
什么都能养啊。孟生看着水光中飞掠的巧云,瞧!他说:且能养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