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教育制度与教育思想-2
显如庄周,亦有弟子相随。从容于论学著书,此亦决非仅藉于漆园之微薪。当时教育界持论多反现实政治,而同时政治界则尽量崇重此辈讲学之人,此层亦当为研究中国历史文化传统者所应注意。
当时私家讲学,不仅成一学术集团,同时亦是一经济集团。孔子曾说:“自行束脩以上,未尝无诲。”束脩只是一条干肉,用作贽见之礼。后代弟子敬师学费,仍称束脩,或称薪水,皆是极为微薄之意。抑且不仅弟子于师有敬礼,师之于弟子,亦有通财相助之谊。颜渊死,其父颜路欲请孔子之车以为之椁。此而决非无端请乞。如孔子周游,诸弟子相从,亦皆食于孔子,可见师弟子本常通财。孔子虽不从颜路之请,但孔门弟子,终为颜渊集资厚葬。至墨子赒养其弟子之事,更屡见不鲜。故墨子门下,不仅是一经济集团,同时亦是一劳工集团。通力共产,后代之有帮会,其事远从墨家集团来。至孟子时,从者数百人,皆食于其师可知。如此则私家讲学,同时岂不即成为私家养徒。一自由讲学者,同时又是一自由养徒者,其势震撼上层贵族阶层,乃始有齐威、宣以来稷下之制。而如孟尝、信陵、平原、春申四公子养士,其实亦是慕效当时讲学大师之养其门徒。直至楚、汉之际,天下大乱,叔孙通投汉高祖,随身尚带有一辈学生。若非由叔孙通给养,何能枵腹相从。此亦是古代中国社会一特有现象。
又且当时大师讲学,必兼著书,著书必用竹帛。即就经济条件言,亦不易易。又当时著书,亦多集体为之,又有累世为之者。如一书,即由孔子弟子及其再传弟子等集体记录编纂,直到战国中期后始成书。《墨子》书中如《天志》、《尚同》、《兼爱》等,各分上、中、下三篇,乃由墨家三派分别撰述。又有《墨经》等益后出。有内篇、外篇、杂篇,非出庄子一人之手,亦非庄子弟子一时所成。犹必有再传三传者加入,如、《墨子》之例。《孟子》七篇亦与其弟子万章、公孙丑之徒讨论集成。然则先秦之讲学团体,同时亦即是著作团体。吕不韦在秦得意,招天下宾客,合撰《吕氏春秋》,此亦时代风气。集体著作,乃当时常事,今乃绝不能尽知当时各书各篇各自撰著者之姓名。是则当时一学术团体,既不为利,亦不为名,乃共同宣扬一思想与理论为主。此亦中国古代社会,为此后历史文化传统开先河者一特殊现象,值得我们注意。
又当时著书,流传极速。一家成书,各家同睹,故相互间多争辩驳难。但此时一书籍流传,全赖誊钞,事亦不易。诸子中晚出如荀子,最为博通古今群籍,又广自著书。其门下,如韩国公子韩非,楚国书吏李斯,亦各远道奔凑。苟子最为齐国稷下先生之晚辈,而在彼时,曾屡次高踞稷下先生之首座。彼亦遍游列国,行踪极广,想其朋徒相随,当亦如孔、墨、孟子之例,由彼给养。是则其经济凭藉,决亦非薄,故能在当时,有此大气魄之讲学著书与游行之规模。同时有邹衍,其为当时所宠显尊礼,则似当更甚于荀卿。又当时诸子所著书,皆能审慎保存而久传。秦灭六国,汉继灭秦,兵祸连结,民生无宁日,亘百年之久。然迄于汉世,诸子百家言皆获存全,即观《汉书·艺文志·诸子略》所收书中可见。此又岂民间私人一手一足之烈所能然。
近人艳称战国,认为百家争鸣,可征当时思想之自由。此乃徒拾一时口头禅,宁能捉摸到当年之真史实。自孔子以平民私人讲学,百家踵兴,朋徒群集。虽各无专设的一所学校,却各有一私家结合的学团。本于相互共同之思想学术,激起相互共同之实行活力。我们今日不徒当探讨其学说内容,更应注意其经济实况及生活真情。惟其社会上有此种新集体之风起云涌,才能与当时正趋没落之贵族阶级接步代起,而开创出秦汉以下士、农、工、商之四民新社会。此乃中国历史上一绝大变动,绝大创造,皆由战国百家掌握其转捩之枢机。所谓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