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讲 德行
的,我们才该尽力完成它。也只有无可否认的,才是最易完成的,才是人生之确然有得的。
我们再具体说,人生过程,只是要做人,从头到尾,人生只是尽人事,要做人。但做人不能做一抽象人,须做一具体人。若求做一具体人,则必须做成一自己,即我。我之为我,则在我之品德上。孟子说:“彼人也,我亦人也,有为者亦若是。”他能做一人,我亦能做一人。抽象说,同是一人。具体说,彼是彼,我是我,其间有不同。做人则该做到尽头处。做人做到尽头,还只是在品德上。此即孟子所谓的尽性。尽性便可称完人,所谓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全而归之者是完人,完人也即是圣人了。圣人无他异,只是做成了一个人,即自己,即我。即在我之品德上,确然完成了一人样子。
七
让我再举孟子书中三圣人作例。孟子说:“伊尹,圣之任者也。伯夷,圣之清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此三人,同样是圣人,因其同样做人做到了尽头,同样有他们各别的个性。三人个性各不同,而其各自完成了一个人样子则同。立德从外面讲,从人生大圈讲,是在创造一人样子。用今语说,是在建立一个人格标准。若我们处在黑暗世,混乱世,污浊世,我们岂不盼望有一人,肯挺身出头来担责任,积极奋斗,多替那世界做些事。伊尹便是那样子的人,而他又能做到尽头处,所以说他是圣之任。在黑暗世,混乱世,污浊世,我们也盼望有人能干净,洁白,皎然出尘,污泥不染,独保其光明。伯夷便是那样子的人,而他也做到了他的尽头处,所以说他是圣之清。在同样世界里,我们同样又盼望有一人,能和平应物,与世无争,对人无隔阂,无分别相,到处不得罪人,而同时又成全了他自己,丝毫无损害。柳下惠便是那样子的人,而柳下惠也做到了柳下惠之尽头处,所以说他是圣之和。今不论是任是清抑是和,在这黑暗混乱污浊的世俗里,一人如此,便救得这一人。人人如此,便救得这世界。他们三人,已做成了异乎人人所能,而又同乎人人所求的三种做人的榜样,即三个伟大的人格来。而且要在此黑暗世混乱世污浊世救己而救人,也逃不出此三榜样。所以说此三圣人者,皆可以为百世师。他们是在己立立人,己达达人,行大道于天下。今天的我们,一切罪恶苦痛,正为缺少了一批能任能清能和的人。我们正该师法伊尹伯夷与柳下惠,来完成我们自己,来救回这世界。此三人则成了三种品,三个格。此下如孟子近似伊尹,庄周近似伯夷,老子近似柳下惠。一切大人物,大概不离此三格。若求更高出的,便只有孔子。孔子乃圣之时者,他能时而任,时而清,时而和,他可以变化不测,样样都像样,所以孔子人格不仅是大而化,又是化而不可知,这真是近乎若神了。
说到这里,我们便可明白春秋时叔孙豹所谓人生之三不朽。不朽,即如今宗教家所讲的永生。惟宗教上之永生指死后之灵魂言,中国人所谓不朽,乃指人生前之德性与功业及其思想与教训言。但此三不朽,主要还在德性上。德性是以身教,以生命教。他做出一人样子,好让后人取法,为百世师表。试问世上功业哪有比此更大的?又哪有其他言论教训,比此更亲切,更真实的?而在他本身,只完成了他自己,此所谓成己而成物。如有人,获得财富一百万,不仅他自己成了一富翁,而此一百万财富,可以尽人取用,历百千万年,尽人取用他此一百万,尽人成了富翁,而他依然保留得此一百万,分文也不少,那不是神是什么呢?若有这样人,又哪能说人生到头一场空,无所得,一死便完了呢?
说到这里,人生一切皆空,惟有立德是不空。立功立言如画龙点睛,还须归宿到立德。德是人生惟一可能的有所得,既是得之己,还能得于人。中国人俗话说,祖宗积德,可以传子孙。我们当知,人类文化演进,究竟也不过是多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