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俗讲话补篇
安。贫贱、富贵、患难、夷狄,实都无分别,等如无花样,那其心自安。居在家室内,与出在家室外,究竟有什么两样呢?只因此心不安,乃至花样百出。但古今中外,人与人,生与生,论其大体,皆来自天,又究竟有什么两样呢?贵能视人如天,一视同仁,那就平了安了。
中国道家言人生,先要把人心弄得一空二白。儒家言人生,先要把人心弄得平平安安。俗称“平空”,平白”,则已会通儒道而一之。中国人又称“平淡”“平和”。“和”字易懂,“淡”字难懂。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戚戚即是不淡不和义。但人又有至亲至戚,哪能处亲戚亦淡然呢?这里又该有深义。当知人性中有孝、弟、忠、信,能淡然出之,则虽惊天地而泣鬼神,此心亦若平安无事。此处则须学。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但孟子则曰:“彼人也,我人也,彼能是,我何为不能是,我何畏彼哉。”主要亦在学,此心即平安。又曰:“平易近人”,“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则平安非难,贵能安居而已。今人则必以不平之心,创为非常之事,则终其生而不得安,亦固其宜。
中国人又称安步当车,平步登天。如何安步?如何平步?此中皆大有讲究。能知人生之一切皆平,一切可安,自能平步安步。毕生平安,就在此一步上。又曰“治安”“治平”。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能知水流之治,斯亦知人生之得其平安矣。此“治”字则须求之雅言,而俗语未之及。
诗又言:“从容中道”,人能见善则从,见恶则容,斯一从一容,则无不中道矣。人之能从容,即象其平安。今人则不肯从而必违,不肯容而必拒,一违一拒,又何平安之可言。
(八)消化
“消化”二字,连成一语,人人能言,老幼皆知。但若分作两字来作解释,则涵义深远,亦可由此以明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矣。食物进口,投人胃肠,即消散,消耗、消亡,不复有其原形之存在,由是以营养全身,由臭腐化而为神奇,复由神奇化而为臭腐,由大小便中排泄以出。民以食为天,而其消其化,则在人之肠胃。其先为食物,后化为非食物,此非可以明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乎?而即在人人反身而求,当下可得。
然虽人人同有此肠胃,乃人人各不知此肠胃之何以消,何以化。是则消化功能虽在人,仍属天,此之谓“一天人”。内之如当身,外之如不知几何百万年前,自有人类即如此,是谓“合内外”。非一天人而合内外,亦无以明天人之际,与通古今之变。
又有“消息”二字,其义亦同样深远。息者从鼻从心,有生息义,有息养义。即如呼吸,一出一入,一去一来,亦如一种消化,乃为一种消息。然孰知息之必待于消,又孰知消之即成为息。死生存亡,成败得失,吾道则一以贯之矣。
《易传》言:“一阴一阳之谓道。”但《易》卦先乾后坤。濂溪《太极图说》亦谓:“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则言天道必先阳。又曰:“主静立人极”,则言人道仍先阴。化与息应属阳,消则属阴。消化、消息,亦皆先阴。又言变化,言休息。《中庸》言:“动则变,变则化。”一日三餐即其变,无变又何来有化。休,停止义。然一呼一吸,决不能停止。《大学》言:“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则止非真止,静非真静。终始连言,亦先终后始。此犹言消化、消息。
“消”之反面为“积”。荀子最好言积。孟子则言养,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养则有化、有息。气亦可言气化、气息,中国儒学传统荀终不如孟。道家庄、老多言消减义,不言增积义。《中庸》《易传》会通儒道,而消损义则决不下于增益义。今人好言积极,不好言消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