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现形记》序
。今天又没有米下锅,横竖总要再当的了。你就数八个给他,余下的替我收好。”一霎时,申守尧把钱拿了出来,小狗子爬在地下给申老伯磕了一个头,方才接过铜钱,一头走,一头数了出去。
秦太爷的做官秘诀:“该同人家争的地方,一点不可放松”(第四十三回,页20),都完全被他的大少爷学去了!
第二幕完了。第三幕在制台衙门的客厅上(第四十四回,页11—16),第四幕在蕲州(第四十四回,页17;第四十五回,页6),第五幕在蕲州河里档子班的船上(第四十五回,页6—22),——都是绝好的活动写真,我不必多引了。
这一长篇的“佐杂现形记”真可算是很有精彩的描写,深刻之中有含蓄,嘲讽之中有诙谐,和最接近。这一部分最有文学趣味,也最有社会史料的价值。倘使全书都能有这样的风味,便成了第一流小说了。
但作者终想贪多骛远,又把随凤占、钱琼光一班佐杂太爷抛开,又去写钦差大臣童子良(铁良)的话柄了。从此以后,这部书又回到话柄小说的地位上去。不久作者也就死了。
我在《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里,曾说是一部模仿的讽刺小说(《胡适文存》二集,二卷,页173 以下)。鲁迅先生在他的(页327 以下)里另标出“谴责小说”的名目,把、、、等书都归入这一类。他这种区别是很有见地的。他说:光绪庚子(1900)后,谴责小说之出特盛。盖嘉庆以来,虽屡平内乱,(白莲教,太平天国,捻,回)亦屡挫于外敌,(英,法,日本)细民暗昧,尚啜茗听平逆武功,有识者则已翻然思改革,凭敌忾之心,呼维新与爱国,而于“富强”尤致意焉。戊戌变政既不成,越二年即庚子而有义和团之变,群乃知政府不足与图治,顿有掊击之意矣。其在小说,则揭发伏藏,显其弊恶,而于时政,严加纠弹,或更扩充,并及风俗,虽命意在于匡世,似与讽刺小说同伦,而辞气浮露,笔无藏锋,甚且过甚其辞,以合时人嗜好,则其度量技术之相去亦远矣,故别谓之谴责小说。
鲁迅先生最推崇,曾说:迨吴敬梓出,乃秉持公心,指摘时弊,……其文又戚而能谐,婉而多讽,于是说部中乃始有足称讽刺之目。(《小说史略》,页245)
他又说:是后亦鲜以公心讽世之书如者。(同书,页253)
鲁迅先生这样推重,故不愿把近代的谴责小说同并列。这种主张是我很赞同的。吴敬梓是个有学问,有高尚人格的人,他又不曾梦想靠做小说吃饭,故他的小说是一部全神贯注的著作。他是个文学家,又受了颜习斋、李刚主、程绵庄一派的思想的影响,故他的讽刺能成为有见解的社会批评。他的人格高,故能用公心讽世;他的见解高,故能“哀而不愠,微而婉”。近世做谴责小说的人大都是失意的文人,在困穷之中,借骂人为糊口的方法。他们所谴责的往往都是当时公认的罪恶,正不用什么深刻的观察与高超的见解;只要有淋漓的刻画,过度的形容,便可以博一般人的欢迎了。故近世的谴责小说的意境都不高,其中如刘鹗之揭清官之恶,真可算是绝无而仅有的特别见解了。
鲁迅先生批评的话也很公平,他说:凡所叙述,皆迎合,钻营,朦混,罗掘,倾轧等故事,兼及士人之热心于作吏,及官吏闺中之隐情。头绪既繁,脚色复夥,其记事遂率与一人俱起,亦即与其人俱讫,若断若续,与略同。然臆说颇多,难云实录,无自序所谓“含蓄蕴酿”之实,殊不足望文木老人后尘。况所搜罗,又仅“话柄”,联缀此等,以成类书;官场伎俩,本小异大同,汇为长编,即千篇一律。特缘时势要求,得此为快,故乃骤享大名;而袭用“现形”名目,描写他事,如商界学界女界者亦接踵也。(同书,页329)
这部书确是联缀许多“话柄”做成的,既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