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新诗集
评新诗集
一康白情的《草儿》
在这几年出版的许多新诗集之中,《草儿》不能不算是一部最重要的创作了。白情在他的诗里曾有两处宣告他的创作的精神。他说:凡经我做过的都是对的。
他又说:
我要做就是对的;凡经我做过的都是对的。
随做我底对的;随丢我底对的。
我们读他的诗,也应该用这种眼光。“随做我底对的”是自由,“随丢我底对的”是进步。白情这四年的新诗界,创造最多,影响最大;然而在他只是要做诗,并不是有意创体。我们在当日是有意谋诗体的解放,有志解放自己和别人。白情只是要“自由吐出心里的东西”;他无意于创造而创造了,无心于解放然而他解放的成绩最大。
白情受旧诗的影响不多,故中毒也不深。他的旧诗如“贰臣犹根蒂,四海未桑麻”(1916);如“多君相得乘龙婿,愧我诗成嚼蜡妪”(1917),都是很不高明的。他的才性是不能受这种旧诗体的束缚的,故他在一九一九年一月作的《除夕》诗,(页301—304)便有“去,去,出门去!围炉直干么?乘兴访朴园,踏雪沿北河”的古怪组合。“干么”底下紧接两句极牵强的骈句,便是歧路的情境了。笨的人在这个歧路上仍旧努力去做他的骈句,但是白情跳上了自由的路,以后便是《草儿》(1919 年2 月1 日)的时代了。
自《草儿》(页1)到《雪夜过泰安》(页48),是一九一九年的诗。
这一组里固然也有好诗,如、《送客黄浦》、《日观峰》、《疑问》;但我们总觉得这还是一个尝试的时代,工具还不能运用自如,不免带点矜持的意味。如《暮登泰山西望》:谁遮这落日?
莫是昆仑山的云么?
破哟!破哟!
莫斯科的晓破了,莫要遮了我要看的莫斯科哟!
又如:
你(黄河)从昆仑山的沟里来么?
昆仑山里的红叶,想已饱带着一身秋了。
这都不很自然。至于《桑园道》中的山哪,岚哪,云哪,霞哪,半山上的烟哪,装成了美丽簇新的锦绣一片。
现在竟成了新诗的滥调了!
自《朝气》(页49)至《别少年中国》(页286),共二百四十页诗,都是一九二○年的作品。这一年的成绩确是很可惊的。当时我在《学灯》上见着白情的《江南》,就觉得白情的诗大进步了。《江南》的长处在于颜色的表现,在于自由的实写外界的景色。我们引他的第三段:柳桩上拴着两条大水牛,茅屋都铺得不现草色了。
一个很轻巧的老姑娘,端着一个撮箕,蒙着一张花帕子。
背后十来只小鹅,都张着些红嘴,跟着她,叫着。
颜色还染得鲜艳,只是雪不大了。
这种诗近来也成为风气了。但这种诗假定两个条件:第一须有敏捷而真确的观察力;第二须有聪明的选择力。没有观察力,便要闹笑话;没有选择力,只是堆砌而不美,白情最长于这一类的诗,《草儿》里此类很多,我们不多举例了。
平心而论,这一类的写景诗,我们虽承认他的价值,也不能不指出他的流弊。这一类的诗最容易陷入“记账式的列举”。“云哪,山哪,岚哪”,固然可厌:“东边一个什么,西边一个什么,前面一个什么”,也很可厌。
南宋人的写景绝句,所以不讨人厌,全靠他们的选择力高,能挑出那最精彩的印象。画家的风景画,所以比风景照片更有意味,也是因为画家曾有过一番精彩的剪裁,近日许多写景诗,所以好的甚少,也是因为不懂得文学的经济,不能去取选择。
白情的《草儿》在中国文学史的最大贡献,在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