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书店
回。那时孟罗病了,不大能问事,铺子里颇为黯淡。两回都是他夫人爱立达克莱曼答斯 基(AlidaKlementaski)读,说是找不着别人。那问小楼也容得下四五 十位子,两回去,人都不少;第二回满了座,而且几乎都是女人——还有挨着墙站着听的。 屋内只读诗的人小桌上一盏蓝罩子的桌灯亮着,幽幽的。她读济兹和别人的诗,读得很好, 口齿既清楚,又有顿挫,内行说,能表出原诗的情味。英国诗有两种读法,将每个重音咬得 清清楚楚,顿挫的地方用力,和说话的调子不相像,约翰德林瓦特(JohnDrink water)便主张这一种。他说,读诗若用说话的调子,太随便,诗会跑了。但是参用一 点儿,像克莱曼答斯基女士那样,也似乎自然流利,别有味道。这怕要看什么样的诗,什么 样的读诗人,不可一概而论。但英国读诗,除不吟而诵,与中国根本不同之处,还有一件: 他们按着文气停顿,不按着行,也不一定按着韵脚。这因为他们的诗以轻重为节奏,文句组 织又不同,往往一句跨两行三行,却非作一句读不可,韵脚便只得轻轻地滑过去。读诗是一 种才能,但也需要训练;他们注重这个,训练的机会多,所以是诗人都能来一手。
铺子在楼下,只一间,可是和读诗那座楼远隔着一条甬道。屋子有点黑,四壁是书架, 中间桌上放着些诗歌篇子(Sheets),木刻画。篇子有宽长两种,印着诗歌,加上些 零星的彩画,是给大人和孩子玩儿的。犄角儿上一张帐桌子,坐着一个戴近视眼镜的,和蔼 可亲的,圆脸的中年妇人。桌前装着火炉,炉旁蹲着一只大白狮子猫,和女人一样胖。有时 也遇见克莱曼答斯基女士,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孟罗死在一九三二年三月十五日。第二天晚 上到铺子里去,看见两个年轻人在和那女人司帐说话;说到诗,说到人生,都是哀悼孟罗 的。话音很悲伤,却如清泉流泻,差不多句句像诗;女司帐说不出什么,唯唯而已。孟罗在 日最尽力于诗人文人的结合,他老让各色的才人聚在一块儿。又好客,家里炉旁(英国终年 有用火炉的时候)常有许多人聚谈,到深夜才去。这两位青年的伤感不是偶然的。他的铺子 可是赚不了钱;死后由他夫人接手,勉强张罗,现在许还开着。
1934年10月27日作。
(原载1935年1月1日《中学生》第5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