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情
副严厉的眼光。杨太太空自有许多爱人,一不能结婚,二不能赡养,因此敦凤把脸色正了一正,表示只有月娥的终身才有讨论的价值,问道:“月娥可有了朋友了?”杨太太道:“我是不问她的事。我一有什么主张,她奶奶她爸爸准就要反对。”敦凤道:“刚才那个人,我看不大好。”杨太太道:“你说那个吹笛子的?那人是不相干的。”然而敦凤是有“结婚错综”的女人,对于她,每一个男人都是有可能性的,直到他证实了他没有可能性。她执着地说:“我看那人不大好。
你觉得呢?“杨太太不耐烦,手捧着下巴,脚在地下拍了一下道:”那是个不相干的人。“敦凤道:”当然我看见他不过那么一下子工夫……好像有点油头滑脑的。“杨太太笑道:”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相貌倒在其次,第一要靠得住,再要温存体贴,像米先生那样的。“敦凤一下子不做声了,脸却慢慢地红了起来。
杨太太伸出一只雪白的,冷香的手,握住敦凤的手,笑道:“你这一向气色真好!……像你现在这样,真可以说是合于理想了!”敦凤在杨太太面前,承认了自己的幸福,就是承认了杨太太的恩典,所以格外地要诉苦,便道:“你哪里知道我那些揪心的事!”杨太太笑道:“怎么了?”敦凤低下头去,一只手捏了拳头在膝盖上轻轻捶,一只放平了在膝盖上慢慢推,专心一致推着捶着,孩子气地鼓着嘴,说道:“老太婆病了。算命的说他今年要丧妻。你没看见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
杨太太半个脸埋在大衣里,单只露出一双眯嬉的眼睛来,冷眼看着敦凤,心中想道:“做了个姨太太,就是个姨太太样子!
口口声声‘老太婆’,就只差叫米先生‘老头子’了!“
杨太太笑道:“她死了不好吗?”她那轻薄的声口,敦凤听着又不愿意,回道:“哪个要她死?她又不碍着我什么!”杨太太道:“也是的。要我是你,我不跟他们争那些名分,钱抓在手里是真的。”敦凤叹道:“人家还当我拿了他多少钱哪!当然我知道,米先生将来他遗嘱上不会亏待我的,可是他不提,这些事我也不好提的——”杨太太张大了眼睛,代她发急道:
“你可以问他呀!”敦凤道:“那你想,他怎么会不多心呢?”杨太太怔了一会,又道:“你傻呀!钱从你手里过,你还不随时地积点下来?”敦凤道:“也要积得下来呀!现在这时候不比往年,男人们一天到晚也谈的是米的价钱,煤的价钱,大家都有数的。米先生现在在公司里不过挂个名。等于告退了。家里开销,单只几个小孩子在内地,就可观了,说起来省着点也是应该的。可是家里用的都是老人,什么都还是老样。张妈下乡去一趟,花头就多了,说:”太太,太太,问您要几个钱,买两匹布带回去送人。‘回来的时候又给我们带了鸡来,鸡蛋喽,荞麦面,黏团子。不能白拿她的——简直应酬不起!
一来就打着个脸,往人跟前一站,‘太太,太太’的。米先生也是的——一来就说:“你去问太太去!‘他也是好意,要把好人给我做……”
杨太太觑眼望着敦凤,微笑听她重复着人家哪里的“太太,太太”,心里想:“活脱是个姨太太!”
杨老太太洗了澡开门出来,唤老妈子进去擦澡盆,同时又问:“怎么闻见一股热呼呼的气味?不是在那儿烫衣裳罢?”
不等老妈子回答,她便匆匆地走到穿堂里察看,果然楼梯口搭了个熨衣服的架子。老太太骂道:“谁叫烫的?用过了头,剪了电,都是我一个人的事!难道我喜欢这样嘀嘀咕咕,嘀嘀咕咕——时世不同了呀!”
正在嚷闹,米先生来了。敦凤在房里,从大开的房门里看见米先生走上楼梯,心里一阵欢喜,假装着诧异的样子,道:
“咦?你怎么又来了?”米先生微笑道:“我也是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