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遗事
罗在两年内只回去过一次。他母亲病了,风急火急把他叫了回去。他一看病势并不像说的那样严重,心里早已明白了,只表示欣慰。他母亲乘机劝了他许多话,他却淡淡的不接口。也不理睬在旁边送汤送药的妻子。夜里睡在书房里,他妻子忽然推门进来,插金戴银,穿着吃喜酒的衣服,仿照宝蟾送酒给他送了点心来。
两人说不了两句话便吵了起来。他妻子说:“不是你妈硬逼着我来,我真不来了——又是骂,又是对我哭。”
她赌气走了。罗也赌气第二天一早就回杭州,一去又是两年。
他母亲想念儿子,渐渐的不免有些后悔。这一年她是整生日,罗被舅父劝着,勉强回来拜寿。这一次见面,他母亲并没有设法替儿子媳妇撮合,反而有意将媳妇支开了,免得儿子觉得窘。媳妇虽然怨婆婆上次逼她到书房去,白受一场羞辱,现在她隔离他们,她心里却又怨怼,而且疑心婆婆已经改变初衷,倒到那一面去了。这几年家里就只有婆媳二人,各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心境一坏,日常的摩擦自然增多,不知不觉间,渐渐把仇恨都结在对方身上。老太太那方面,认定了媳妇是盼她死——给公婆披过麻戴过孝的媳妇是永远无法休回娘家的。老太太发誓说她偏不死,先要媳妇直着出去,她才肯横着出去。
外表上看来,离婚的交涉办了六年之久,仍旧僵持不下。
密斯范家里始终不赞成。现在他们一天到晚提醒她,二十六岁的老姑娘,一霎眼,望三十了,给人做填房都没人要。罗一味拖延,看来是不怀好意,等到将来没人要的时候,只好跟他做小。究竟他是否在进行离婚,也很可疑,不能信他一面之词。也可能症结是他拿不出赡养费。打听下来,有人说罗家根本没有钱。家乡那点产业捏在他妻子手里,也早靠不住了。他在杭州教书,为了离婚事件,校长对他颇有点意见,搞得很不愉快。倘若他并不靠教书维持生活,那么为什么不辞职?
密斯周背地里告诉郭,说有人给密斯范做媒,对象是一个开当铺的,相亲那天,在番菜馆同吃过一顿饭。她再三叮嘱郭君守秘密,不许告诉罗。
郭非常替罗不平,结果还是告诉了他。但是当然加上了一句。“这都是她家里人干的事。”
“是把她捆了起来送到饭馆子去的,还是她自己走进去的?”罗冷笑着说。
“待会儿见面的时候可千万别提,拆穿了大家不好意思,连密斯周也得怪我多嘴。”
罗答应了他。
但是这天晚上罗多喝了几杯酒,恰巧又是在楼外楼吃饭,勾起许多回忆。在席上,罗突然举起酒杯大声向密斯范说:
“密斯范,恭喜你,听说要请我们吃喜酒了!”
郭在旁边竭力打岔,罗倒越发站了起来嚷着:“恭喜恭喜,敬你一杯!”他自己一仰脖子喝了,推开椅子就走,三脚两步已经下了楼。
郭与密斯周面面相觑,郭窘在那里不得下台,只得连声说:“他醉了。我倒有点不放心,去瞧瞧去。”跟着也下了楼,追上去劝解。第二天密斯范没有来。她生气。罗写了信也都退了回来。一星期后,密斯周又来报告,说密斯范又和当铺老板出去吃过一次大菜。这次一切都已议妥,男方给置了一只大钻戒作为订婚戒指。
罗的离婚已经酝酿得相当成熟,女方渐渐有了愿意谈判的迹象。如果这时候忽然打退堂鼓,重又回到妻子身边,势必成为终身的笑柄,因此他仍旧继续进行,按照他的诺言给了他妻子一笔很可观的赡养费,协议离婚。然后他立刻叫了媒婆来,到本城的染坊王家去说亲。王家的大女儿的美貌是出名的,见过的人无不推为全城第一。
交换照片之后,王家调查了男方的家世。媒婆极力吹嘘,竟然给他说成了这头亲事。罗把田产卖去一大部分,给王家小姐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