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但是带家眷留学的人总是有钱罗,热心的名声一出,自然交游广阔起来。他在学生会活动,也并不想出风头,不过捧个场,交个朋友。
应酬虽多,他对本国女性固然没有野心,外国女人也不去招惹。他生就一副东亚病夫相,瘦长身材,凹胸脯,一张灰白的大圆脸,像只磨得黯淡模糊的旧银元,上面架副玳瑁眼镜,对西方女人没有吸引力。
花街柳巷没门路,不知底细的也怕传染上性病。一回国,进了银行界,很快地飞黄腾达起来,就不对了。
沉默片刻后,荀太太把声音一低,悄悄地笑道:“那天绍甫拿了薪水,沈秉如来借钱。”他们夫妇背后都连名带姓叫他这妹夫沈秉如。妹妹却是“婉小姐”,从小身体不好,十分娇惯。
苑梅见她顿了一顿才说,显然是不能决定当着苑梅能不能说这话。但是她当然知道他们家跟她小姑完全没有来往,不怕泄漏出去。
苑梅想着她应当走开——不马上站起来,再过一会。但是她还是坐着不动。走开让她们说话,似乎有点显得冷淡,在这情形下。她知道荀太太知道她母亲为了她结婚的事夹在中间受了多少气,自然怪她,虽然不形之于色。同时荀太太又觉得她看不起她。子女往往看不得家里经常周济的亲戚,尤其是母亲还跟她这么好。苑梅想道:“其实我就是看不起声名地位,才弄得这样。她哪懂?”反正尽可能地对她表示亲热点。
荀太太轻言悄语笑嘻嘻的,又道:“洪二爷也来借钱。幸亏刚寄了钱到北京去。”
伍太太不便说什么,二人相视而笑。
荀太太又笑道:“绍甫一说‘我们混着也就混过去了’,我听着就有气。我心想:我那些首饰不都卖了?还有表姐借给我们的钱。我那脖链儿,我那八仙儿,那翡翠别针,还有两副耳坠子,红宝戒指,还有那些散珠子,还有一对手镯。”
伍太太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还不是绍甫有一天当着她说:“我们混着也就混过去了,”他太太怕她多心,因为她屡次接济过他们。
“他现在不是很好吗?”她笑着说。
“祖志现在有女朋友没有?”她换了话题。
荀太太悄悄地笑道:“不知道。信上没提。”
“祖怡呢?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吧?”
兄妹俩一个已经在教书了,都住在宿舍里。
荀太太随又轻声笑道:“祖志放假回去看他奶奶。对他哭。
说想绍甫。想我。“
“哦?现在想想还是你好?”伍太太不禁失笑。
荀太太对付她婆婆也有一手,尽管从来不还嘴。他们二少奶奶三少奶奶就不管,受不了就公然顶撞起来。其实她们也比她年青不了多少,不过时代不同了。相形之下,老太太还是情愿她。她也不见得高兴,只有觉得勾心斗角都是白费心机。
“嗳,想我。”她微笑咬牙低声说。默然片刻,又笑道:
“我在想着,要是绍甫死了,我也不回去。我也不跟祖志他们住。”
她不用加解释,伍太太自然知道她是说:儿子迟早总要结婚的。前车之鉴,她不愿意跟他们住。但是这样平静地讲到绍甫之死,而且不止一次了,伍太太未免有点寒心。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宽慰的话,只笑着喃喃说了声“他们姊妹几个都好”。
荀太太只加重语气笑道:“我是不跟他们住!”然后又咕哝着:“我想着,我不管什么地方,反正自己找个地方去,不管什么都行。自己顾自己,我想总可以。”说到末了,比较大声,但是声调很不自然,粗嗄起来。她避免说找事,找事总像是办公室的事。她就会做菜。出去给人家做饭,总像是帮佣,给儿子女儿丢脸。开小馆子没本钱,借钱又蚀不起,不能拿人家钱去碰运气。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