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第一次见到康成的时候,他正在呼呼大睡。几年以后我还能记得他和我初次见面的情景是因为他睡觉睡的时间长得让我毛骨悚然。这使我怀疑他在假睡,你可以想象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人与你同居一室,而且是假睡,这该多么让人提心调胆。在来北京以前,我的一位远房堂叔在出差的途中为了省下单位补贴的住宿费,与一个陌生人同住一屋,半夜遭到陌生人猛烈的袭击,他的面部被铁器基本整平,财物尽失,等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医院住了三天。我一直怀着对这个故事的清晰记忆,极其痛苦地假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6点钟我就起床了,我到外面吃了一张煎饼,喝了一碗豆浆,然后到我分配的三分厂晃悠了一圈回来,发现康成还死猪一般睡在第二招待所的双人客房里。
昨天上午十点多钟,我在总公司人事处交了派遣证,换上报到证到三分厂报到,厂行政科的张科长告诉我现在宿舍还没有分下来,需要等到下星期一才能有,就让我拿了一张证明去总公司第二招待所先住下,费用等完事后到厂里报销。
我一路打探着来到二招,双眼皮胖服务员让我填写了一张粉红色的大住宿单,我在家庭出生这一项上不知如何是好,就问服务员能否不填,服务员对我说了不,然后接着跟另一个同样胖的服务员谈昨天电视剧里的一个女人真傻。我父亲做过农民,又是工人,再是干部,我不知该怎么填,但填农民应该不会出差错,就填了农民。出于专业本能,在交单子给服务员时,我尽量带着友善的建议口吻说旅客登记用计算机就快多了,双眼皮服务员用大大的眼睛瞪了我一眼,用很大的声音朝天嚷道:你到313房间去住。她的样子跟狱卒喊313出来很相似。
我向来认为我非常了解他们,所以我总在他们将我当木头对待时就心里直乐,我一边上楼一边暗暗高兴,我在大学的宿舍房间号是318,升又发,多吉利!现在又是升又升。服务员帮我开了门,我进去的时候康成睡得正香,眼睛留着很细的缝,米色短袖衬衣和咖啡色长裤都穿在身上,我怀疑他进屋后扑到床上就没有再起来。
从我第一次看见他到现在,如果他一直是睡着的话,他应该是连续睡了24个小时。我由于热伤风一连串打了三个喷嚏,他就在我的喷嚏中翻了翻身,醒来。醒来的康成一直在揉眼睛,他仿佛不愿意接受我这个新来的睡客,所以就这样揉下去,等他将手从眼睛拿开时,我发现他的眼睛红得像兔眼。
我主动搭讪说:quot;你一直在睡哦!quot;康成拿起房间中央细绳上搭着的毛巾解释说:quot;我中途醒过一次。quot;康成说他发现我在房里面,而他又不善于与生人拉话,所以他又睡了过去。我对他的这种解释半信半疑,一个人不可能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睡觉的快乐是通过白天的清醒换来的。
康成的眼珠总不能在我的脸上停留5秒钟,我看他的样子是有一点腼腆,而且想一直跟我腼腆下去。
同在一个屋檐下,我们不能彼此这样总沉默着,书上说沉默有时是一种巨大的压力,我只好主动跟他搭话,问一些陌生人必须问的话。我说我叫徐伟民,徐良的徐,袁伟民的伟民。他说他叫康成,健康的康,成功的成,然后不说话了。我问他就答,他不问我我就主动说,我和有意成为朋友的人交流喜欢遵循信息对称原则,我问过的问题他必须回答,然后我必须告诉他我与问题对应的情况。慢慢挤牙膏似的我知道他的简历,我们是老乡,而且同是毕业后分配到北京来的。他是学机械的,当得知我是学计算机专业时,他的行为发生了180度的转弯,说他对计算机特别感兴趣。我问他是怎么感兴趣的,他说他在毕业设计时,有一半机时间是在玩游戏。我说我天生不善于游戏,虽然学了计算机专业,但是苦于没有好机器,在286上完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