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刘满诉苦
官司,认识了很多人,对村上情形也比较熟悉了一些,和大家的关系也就不同了。已经不像前几天,每到一家去,主人总是客气的招呼着:“吃啦吗?”或者答应:“土地改革,咱也不知道闹精密没有,主任们说的全对着啦,穷人要翻身嘛!”他们也笑着说:“欢迎啦,咱们穷人不拥护共产党拥护谁!”可是也就只限于这么一点点简短的对话,不再往下说了。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礼貌,他们叫着:“老杨,咱有个问题,你给批判批判吧!”或者就挨过身来,悄悄的说:“到咱家去吃饭吧,咱有几句悄悄话道叙道叙。……”
这天杨亮打地里帮老百姓锄草回来,刚走进了村,转过一堵土墙,突然有一个巴掌在他的肩头用力一拍。杨亮回头一看,认得是那黑汉子刘满。只见他头发很长,两眼瞪得圆圆的,闪着焦躁的神气,光着上身,穿一条黑布裤子,他说:“老杨!你单不来看看咱,咱可等着你啦!”杨亮顺口就答应:“可不是,就没找着你家,你住在这儿吗?”他马上记起有谁说过,刘满的哥哥刘乾,也当过一任甲长的。
“走,跟咱来,咱家里就是脏一点,可是不咬人。”他几乎是推着把杨亮送到一个小弄里来了。杨亮还问他道:“你为啥不去找咱呢?”
“唉,”刘满从心底里抽出一口气来,半天没言语,停了一会,才说:“这是咱家,咱哥不在,进去坐会儿吧。”
杨亮跟着他进到一个院子,就像一条长弄,东西房都挤拢了。刘满往院子中一站,四周望了望,不知把杨亮往哪里让才好。
一个害着火眼的女人,抱着个孩子从东屋出来,孩子的眼也被眼屎糊满了,睁不开,苍蝇围着他的头飞了出来。女人说:“一天不知往哪里去了,饭还留着呢,吃啦不?”
刘满并没有理会她,像不知道她的存在一样,只焦躁的说:“屋子里更热,老杨,就这里坐吧。”
“这是你的屋吗?”杨亮走到东屋门口去张望,又接着说:
“你们还在屋子里烧饭?”
女人挥着孩子头上的苍蝇,叹气了:“唉,一天到晚就不顾家,也不回来,咱又忙不过来,屋子里热得不成,回来了也就是那么一副铁青脸相。唉,吃点饭不啦?”
这时西屋里又走出一个年轻的女人,也瑟瑟缩缩的走过来,怯生生的小声说:“三叔,到咱屋里去坐吧。”
杨亮跟着他走进了西屋。这里要干净些,墙上还贴得有退了色的对联和一张美女画。炕上的被子卷起的,炕席显得还新。有两个半新不旧的蓝布枕头,两头绣得有花。柜子上还放了一面镜子和两个花瓶咧。杨亮不觉的露出一种惊诧和满意的样子,他正想赞美一下。可是刘满却抢着道:“老杨,别瞧咱不起,咱原来也还不是这么一份寒伧人家,如今给人治得穷苦些倒也算了,愁住了一口气,闷得没法过呀!”
刘满又睁开他那一双圆眼,打量着杨亮,杨亮便坐到炕上去,答道:“慢慢儿说吧,咱们自家人,透不了风,有什么,说什么。”
可是刘满又沉默下来了,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在屋子里来回的走着,捏着拳头,有时又去拨他那满头直竖着的厚重的头发。
他的女人又送过来一碗小米稀饭,一碟咸菜,并且递给杨亮一支烟和一支燃着的线香,她站在门口,用手去揩她的火眼,对旁人并没什么顾忌,等着她男人吃饭。
“刘满,你吃饭吧。”杨亮叫他。
刘满却一冲站到杨亮跟前,急速的说:“不瞒你说,打暖水屯解放那一天起,咱就等着,等着见青天啦。唉!谁知人家又把根子扎到八路军里了。老杨!咱这回可得要看你的啦,看看你是不是吃柿子拣软的!”
“你有话慢慢的说嘛!同志,你担待他些吧,咱们老二是逼疯了的,……唉,你把这碗饭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