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食主义-1
吃蛇从此不再引起友邦惊诧。前几年,太阳神的股票在海外上市,因标榜含有蛇 、鸡等物之精华,上市当晚,美国一家电视台的两个财经主持人,根本没有把希腊概念的apollo当一回事,却一口一个“snakestock(蛇股)”地侃了个没完没了。很早以前,就有中国人对此看不过去,林语堂曾经正告老外:“任何人都不能使我相信蛇 肉的鲜美不亚于鸡肉这一说法。我在中国生活了40年,一条蛇也没有吃过,也没有见过我的任何亲友吃过……吃蛇肉对中国人和西方人同样是件稀罕事儿。”
不是林语堂从来就没有把广东人当成中国人,就是他在无知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地干了一桩蠢事。事实上,老外的看法并不是没有道理。亚当和夏娃之所以偷吃了伊甸园里的禁果,乃是受了蛇的引诱。吃了苹果又吃蛇,无异于吃过了基因西红柿,再去吃研制基因食品的那 个科学怪人。其实,吃蛇算什么?欧洲人一度还时兴过吃木乃伊呢。
就连广东人本身,对于吃蛇也有极深的误解。他们无可救药地坚信蛇肉之滋补壮阳远胜于美味,奇腥的蛇鞭,更能收“以形补形”之奇效。要是真有“以形补形”,要壮阳,还不如干脆学山东人吕奉宁,一条蛇完整地吞将下去。
说一个人“茶饭不思”,系指其人因心情不好而自我作践,进而对饭食所采取的一种消极态度。与“茶”和“饭”相对应的,分别是“渴”与“饿”。换言之,假如此人肯饭而坚持不茶,就大可以不必再予以理睬,因为他完全能够在广义的“饭”里补充到足够的流质和 水份。
但是,如果这个词形容的对象是一个广东人,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比较而言,不吃饭反而不太紧要,因为一个广东人可以在饮茶的时候,将大量的淀粉、脂肪和卡路里裹挟入腹。另一方面,如果这个广东人只吃饭不饮茶,虽然健康无碍,但是这个迹象表明:此人的 人际交往,可能出现了很严重的功能性障碍,甚至可能具有某种自闭的潜在倾向。
饮茶这种习惯的养成,估计与广州开埠以来在茶叶贸易上的地位有关,因为广东并不是传统的茶叶产地,现在的广东人(潮汕地区除外)其实也不是很懂得喝茶,不管是绿茶还是红茶,新或陈,嫩或老,一律落之以滚水————所谓“水滚茶靓”,至今仍是茶客与茶楼 间百年不变的共识。事实上,一个到茶楼饮茶的广东茶客,并不是很在意他的茶。普洱菊花水仙乌龙寿眉,他只是习惯了其中的一种,只消在入座时机械地吩咐一句,并且适当时机揭开壶盖,摆出续水的暗号,也就完成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标准茶客的基本动作。
做为公共空间,茶楼和咖啡馆、酒吧一样,都是城市里必要的NGO论坛,但是广东的茶楼与外省的很不一样。外省人也泡茶馆,不过品茗也好,聊天也罢,目的很明确,就是消磨时间。广东的饮茶,则要暧昧得多。一方面,茶食是比茶更为重要的饮茶项目;另一方面 ,茶食的阵仗既可以是传统的一盅两件,也可以不着痕迹地转换为比较接近正式的吃饭。形式上,饮茶既可以当早餐,可以做午餐,也可以是宵夜,或者甚至什么都不是。功能上,饮茶提供了一种介于“是吃饭”和“不是吃饭”之间的灰色地带,正式与随意之间的第三条道 ,利用这种不确定的“饮茶状态”,广东人始得恰如其分、游刃有余地安排和处理着那些需要吃饭和不太需要吃饭的人和事以及相关的社会关系。这些人可以包括:关系一般、那天中午恰好又都不想再吃便当的同事,一段时间没有见面的熟人,吃饭时间偶遇的旧邻居,负责 新居装修工程的包工头,等等;适宜在“饮茶状态”下处理的事情则包括:双方均感到把握不大的相亲,不一定有机会谈成,但听无妨的买卖,所有毫无来由之事,不成问题的问题,等等。
机会主义也只是饮茶状态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