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食主义-6
一次见到老莫的内景,是在姜文的那部弱智版《美国往事》里。正是在那高高的、有巨型吊灯的天花板的下面,鱼子 蛋成功地轰炸了一个少年的味觉。许多年以后,每一次路经老莫,心底仍有余震。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过其门而不入,不再喜欢老莫,就像不喜欢听到有人在卡拉OK里演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这不是晚饭,也不是错过了晚饭的补遗,而是一日三餐之外追加的那一顿。普通话里的夜宵,广东人叫宵夜,亦做“消夜”。上海人旧时称“夜点心”,今亦从粤语。
夜宵做了宵夜,其内容和行为亦随之生变。夜宵,一般指的是一碗面或一碗馄饨,数量上以碗、碟或顿记;宵夜则是一种行为,数量上是一次或一回。至于上海人弃用“夜点心”之名,除当年追随广东潮流之故,更主要地是因“夜点心”已经名不符实。当然,宵夜仍然 可以点心,但通常是晚餐的翻版,甚至壮大为酒席。“宵夜”或“消夜”皆动宾词组,即“以饮食的方式,消磨或消了夜晚的一段时光”,或曰,把夜吃掉。
城市里的宵夜,大多是晚间娱乐快车的终点站。夜店的灯火通明,都在殷切地等待着宵夜人自四面八方聚拢,他们来自于另一个刚刚熄了灯的地方。这样的夜宵,其实是一种不健康的习惯,不健康主要还不是医学上的,而在心理层面。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宵夜人的腹中 其实不空,只是心里面有些失落,满怀着对于良夜将逝的惶恐与留恋。脸上布满了倦怠,心里却一阵紧似一阵地狂呼着:娱乐啊,请为我停留!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一人振臂一呼,灯光阑珊里的众人,无不欢呼雀跃。因此,夜宵吃些什么并不是关键,要害乃在于用一种重复 的仪式来把夜的欢娱尽量地延长。
韩熙载的夜宴是豪华版的夜宵。然而,做为偷窥的再现,夜宴图中的两张几上,也只见八盘交代得不很工笔的吃食,宽银幕的歌促繁弦,才是关注的焦点。李煜在宫中吃的,想必不会差过中书舍人,也无心去打探这些人于夜深时关起门来究竟在吃些什么山珍海味,他的 用意,正是了解传闻中那“欢呼狂逸,不复拘制”的娱乐场面,即“欲见樽俎灯烛间觥箸交错之态”。
然而,宵夜的表面是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本质上却都带着悒郁的色彩。“将无冷眼看危机,可怜时局同残昼”,这是某个午夜里南唐的悒郁,至于我们自己的危机,就是强打精神,企图让那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得以苟延残喘。良宵苦短的焦虑很容易导致极端行为,菲利 普奥尔良摄政王期间的巴黎,从宫廷到市井,曾盛行过一种从餐桌一直吃到床头,再由床头吃回餐桌的“精致晚餐”运动。赴此香艳夜宵的心情,在狄德罗看来,犹如去逛妓院。
聚散各有乐趣。惟人散之后,方能独享那“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的大好光景,此亦李渔所谓宴集之事的“不好长夜之欢,而好与明月相随而不忍别”。要是碰上阴天,又真的有些饿,大可回家自炊之。进得厨房,别开灯,轻轻揭开冰箱,就会见到有橙色的光温 馨地溢出,而在白天,这光是被忽视的。于是有了光,于是有了炒冷饭,有了热汤面。此时此刻,可以真真切切地听到厨房里一切细小的声音,例如,蛋清是怎样裹着蛋黄从蛋壳里汩汩然涌出。最后,随着微波炉那“叮”的一声,“夜炊一幽事”的美学境界,已怦然而至。
偶尔宵夜无妨,只是长此以往,生理和心理上都会产生依赖的机制。一时不能克服的话,自我宵禁并不足法,可尝试有规律地逐渐推迟晚饭的开饭时间,最终让晚饭把宵夜完全覆盖。不过治本之道,在于一伙人做鸟兽时,心要有兽一般的狠,行动要像鸟一样地快捷。分 手时候说分手,也不要说宵夜去。
正常男女凡在一个正常年代谈一场正常的恋爱,很难绕过餐桌而行。自从班昭在中做出男女七岁后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