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孩子为什么一定要上学
到家以后,烧并没有退,从邻村来为我看病的医生说:“我已经没有办法了,也没有可治的药了。”——这话仿佛是有人要我梦中说的一样,我都听到了。医生放下我走了,可是妈妈,只妈妈对我没有丧失信心,一直看护着我。有一天深夜,我虽然还发着烧,虚弱得很,但是却从长时间的高热的昏梦中睁开了眼睛,并且感到头脑十分清醒。
我躺在榻榻米上的被中,它直接展开在铺满稻草席子的地板上,现在即使在农村也不这样直接盖被子了,但当时这是日本人的普遍做法。妈妈坐在枕头旁边盯着我看。妈妈已经几夜没有合眼了。我醒了以后和妈妈的对话用的是方言,但是我希望年轻人也能读这书,所以,在此就把方言换成普通话写出来。
“妈妈,我会死吧?”
“你不会死的。妈妈在这样为你祈祷。”
“医生不是说这孩子没救了,会死的吗?我都听见了。我想我会死的。”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
“你就是死了,我也会再生你一次,所以,你不要担心。”
“可是,那个孩子和将要死去的我不会是同一个人啊?”
“不,是同一个人呐。”妈妈又说:
“我会把你从生下来以后到现在所看到的、听到的事情,读的东西,做过的事情全部讲给新生下来的你听,而且把你现在会说的话也都教给新生下来的你。这样,两个孩子就是一模一样的同一个孩子了。”
妈妈的话我好像没有完全明白,但是心里却宁静下来,安安稳稳地睡着了。从第二天起我开始康复了,尽管恢复的速度十分缓慢。到了初冬,我自己开始想上学了。
3
不论是在教室上课还是在运动场打战争结束后开始流行的棒球,我经经常会有一个人发呆想事情的时候。现在活在这里的我,,是不是发了高烧又被妈妈再一次生出来的孩子呢?我现在的记忆是不是由妈讲给那个死去的孩子所看到的、听到的、读到的东西和他经历的一切事情形成的呢?并且,是不是我继续使用那个死去的孩子的语言在想事情、在说话呢?
我还经常想,教室里、运动场上的孩子们是不是都是没有长大就死去,之后又被重新生出来,按着听到的死去的孩子们的所见所闻、按着他们的样子代替他们活着的呢?而且我还有证据,那就是我们在使用同样的语言说话。
并且,我们是为了让这种语言完全成为自己的东西才来到学校学习的。不仅仅是语文,就连自然科学、算术甚至体操方面的用语也都是这一继承所必需的。如果只是一个人钻到林子里,拿着植物图鉴和眼前的树木去对照,那么就不能代替死去的孩子,只能和他一样永远不能成为一个新的孩子。所以,我们才都来到学校,大家一起学习、一起做游戏……
以上我说的这些话,大家也许会觉得不可思议,实际上长成大人的我,今天回忆起那时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对那年初冬我能逃脱病魔,并且还带着宁静而喜悦的心情去上学,以及那时候对于所有一切的理解,却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然而,我还是带着会被今天的孩子,今天的完全没有过死亡阴影的新生的孩子们理解的期望,讲述了我此前没有写过的事。
4
现在我又想起了一件我成人之后发生的事情。
我的长子是一个叫做光的男孩子。他出生的时候头部异常,后脑勺上有一个看上去和脑袋差不多大小的包。医生把它切下去,并且尽可能使大脑不受影响地缝合了伤口。
光很快长大了,只是到了四五岁上还不会说话。相反呢,他对声音的高低、音色的厚薄特别敏感。比起人的语言,他首先记住的是许许多多鸟儿的歌声,而且,他一听到某种鸟儿的歌声,也就能说出这只鸟儿的名字来。鸟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