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盛夏的细节
晚上,荷花投水死了。”
素馨仰着头,眼光闪烁着两点星火:“她为什么要投水死了呢?”
三奶奶不回答,过了好久才说:“谁知道啊,她心里难过啊。人世难啊,总是有人活不下去的。要是活到现在,孙女儿也跟你一般大了。”
素馨的妈妈远远听见了,快步跑过去拉了素馨,责备老人说:“阿嬷,你也是的,跟小孩子讲这个做什么!”
三奶奶呜呜地哭起来:“我也苦啊,我养大七个儿子,老了却没有依靠啊,死了也没人送终啊……”
采采听得心酸酸的,她挨过去,抱住三奶奶的膝盖,伸手抹干她脸上的眼泪:“阿嬷不要哭,你还有我呢。”
三奶奶就笑了:“唔,还有采采呢。”
三奶奶轻轻地抚着她的脸。
七夕后再过七天,就到了七月十四,七月十四鱼篮节,这是鬼的节日。
十四的夜晚,月亮又大又圆,倒映在水里,仿佛一块贵重圆润的玉石,从仙宫沉到了水底。月光一泻千里,夜风吹过江面,波浪泛着银光,整个河流由上而下,流光溢彩,一盏盏河灯就在这华丽的月色中漂流,仿佛漆黑的河流之树,骤然绽放了放光的花朵。
江采采依在爷爷的膝下乘凉,爷爷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她便听见奶奶说,一个河灯一个鬼——河灯照亮水鬼的路,水鬼才能投胎做人。为了争河灯,水鬼会在水里打架,所以七月十四的夜晚,一定不能到水边去,抢不到河灯的水鬼会伸出手来,把小孩子扯到水底去,做自己的替死鬼。
然而,远远近近的河灯都流到眼前来,神秘又美丽,并不教人害怕,反而让人着迷。河灯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让人浮想联翩。是哪一只手点亮了哪一盏灯?是哪一个人记挂着另一个人?即使他变了鬼也还记挂着?在火光闪动的江面,在这个变幻迷离的鬼神之夜,总会有一盏河灯,能照亮江满棠的路吧?
一盏莲花模样的河灯搁浅在岸边,采采跑过去,正伸出手要拿上来,忽然想到奶奶的话,觉得害怕了。她转身跑回家,脱了鞋子,爬上床去,用被子蒙了头,早早睡着了。
第二天,太阳出来,有一两盏被风浪打沉的河灯搁在岸边的水草上,已经完全失去了神秘色彩,失去了召唤鬼神的威力。孩子们照样勇敢地爬到水翁树上去,高高地往下跳,“咚”一声落到水里,溅起高高的水花。
七月的水翁树最诱人,高大的老树上,结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果子。水翁果开始时是青色的,像小沙头一样硬,它们密密地长了一整树,颗颗都苦得要死,小鸟和虫子都不吃,总能完好地长到七月。太阳猛烈地晒了半个夏天,它们慢慢变红了,红水翁酸酸的,吃多了要拉肚子。鬼节一过,水翁皮变紫变软,摘一颗放进嘴里,甜中带酸,让人回味无穷。馋嘴巴的孩子一整个下午呆在树上,大树枝繁叶茂,没有人知道上面他们藏在哪里。到傍晚吃饭的时候,女人们纷纷站在门口高声叫唤,每棵水翁树上便都溜下好几个小家伙。
种下了稻子,农人和田地都有了一段舒闲时节,艳阳高照的午后,吃饱了饭,老人坐在矮凳子上打瞌睡,壮年的农人却坐在门前树下,拍着大腿说话,要到日头西斜方才担了锄头出田去。
漫长寂寞的午后,每当窗外的竹哨子“毕——毕毕——”尖叫,便有几个光身子的小孩箭一般射出门外。母亲想把孩子叫住,小孩儿却像风一样不见了影子,只听得树头的蝉没命地嘶叫:“热!热!热!……”
日子过得最舒心的,要数大榕树下的老光棍江佬,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早就搬了凳子坐在大榕树下,迎着江风,唱起歌来:
我拍大髀,唱支歌哩
人人都笑我无老婆
我有钱娶个娇娇女哩
我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