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想想,觉得也是。“其实我从小就知道。”哥又说。哥说他对生身母亲没任何印象,生他时,母亲正生病,一口奶没喂上就去世了。父亲和我母亲结婚后,我母亲一次一次回乡下,将我的两个姐姐三个哥哥依序接到厂州,托给我的外婆抚养,让外婆守着他们念书。四哥说,他自己的妈妈生了大姐、二姐、二哥、三哥和他。因为父亲和叔叔手足情深,所以俩人的孩子合起来以年龄序长幼,我应该叫大哥、五哥和三姐、四姐的,乃是叔叔所出。
四哥比我大6岁。因为很迟才从乡下去广州,他入学就晚了,到重庆读初三时,已经快满18岁。
18岁的小哥哥很快就坠入情网,那女孩子跟他同班,就住我们楼上。那时哥哥正准备考高中。
有天在饭桌上,四哥突然说他对书本最有灵感的时刻正是全家开饭的时刻,说他想做完功课才独自用餐。爸爸就皱皱眉,又点点头。第二天晚上,我睡觉前,就将哥那份夜餐端进地房间。他就从中拿起一个馒头,叫我送上楼上给那女孩。l两面粉蒸一个馒头,他的晚餐是3个馒头一碗稀饭。我有点意外,就问:“整个馒头呀?”他说:“整个。”我又问:“一小半也不剩呀?”他说:“不剩。我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叫,就再问:“一层皮都不剩呀?”四哥就轻轻叹口气说:“妹妹,那你就撕一层皮吃吧。”于是凡有馒头吃的晚上,我就撕一层皮,再把个光身子馒头送到那女孩的房间。
哥叫我一句话都不要跟她说。我就不说。只把馒头和我哥的一首诗交给她。写着诗的纸,是迭成三角形的。那些诗,哥哥事先都叫我用四川话朗诵一次给他听,他说自己发音不准,很可能用了些广东韵脚却被那女孩将四川话来读,怕有碍她感受诗中情怀。
哥哥的诗开头是:“啊你——红房子的塔吉雅娜!”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用欧根·奥涅金那恋人的名宇称呼楼上女孩。哥说怕万一诗落到别人手中会令女孩难为情。
女孩收了东西,也一句话都不说。也交给我一张纸。然后坐在书桌边看我出门。
哥叫我不要看女孩写的纸条,我就不看。不过她给我一种才高八斗的印象:因为哥哥的诗写好后还要叫我共同斟酌方敢送出;而她,看看馒头看看诗,微笑浅浅,素手纤纤,移过草稿本想也不想,就写。就撕,就迭成三角形给了我,并且那纸条转到哥哥手上后,还能叫他沉醉好一会哩!
……粮食越来越紧张了,稀饭由稠的变成稀的……由大米熬的变成小米熬的……最后米都不米,成了南瓜汤……再以后,连南瓜皮南瓜藤都熬进锅了,而馒头,就从白面粉做的变成用黑面粉,再变成包谷粉,再变成土茯苓。
这土茯苓,原是去湿止泻的中药,那年头,人人胃里肠中本来就没有什么油花经过,却还把些土茯苓来一顿一顿连天累月吃下肚去,哪有不梗阻这理呢?于是在重庆市的个个公共厕所门前,也站起一条一条的轮子来。
幸好市政府的饭堂依然供应白面馒头。爸那份饭票就全买了白面馒头,以保证在全家的晚餐中每人有一个。分给四哥的,就一个接一个都跑去楼上那位“红房子的塔吉雅娜”手里。哥哥的诗越写越绵长,他的馒头却越变越小巧——因为我那时实在太不懂事,也因为那时我实在太饿,就将层馒头皮撕得越来越厚……女孩依然什么都不说。直到有一天,她纤纤索手拈起那个被我撕成一颗心形的白面馒头下楼去,我才吓得魂飞魄散发现自己闯了祸,回过神来,赶紧骑上楼梯扶手滑去追她认错。就眼见她已敲开哥哥的房门又顺手关上,就听见她说:“你的心意我全明白,不要这样苦自己……”我正想敲门进去坦白,她走了出来,我就说:“其实那些馒头皮……”哥就一把捂住我的嘴。
女孩上楼去了。我看着心形的馒头……它被红房子的塔吉雅娜放在黑色的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