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尔》 富人
的笨儿子的知识缺陷开玩笑,父亲仍不情愿,气愤时他会说,这家人在二战期间发的财,与国内当时必须忍受的饥荒和排队购粮大有关系。
整个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我未曾将伊斯坦布尔的有钱人看做其聪明才智的受惠者,而认为他们是老早抓住时机贿赂政府当局发了横财的人。到1990年代,对政府的恐惧稍稍平息,我估计他们大半快速致富,毕生致力于隐藏财富,同时企图使他们的社会声望合法化。由于致富无须运用知识,这些人对书本、阅读或下棋毫无兴趣。这与精英主义的奥斯曼时期迥然不同,当时出身卑微的人若想步步高升、发财、当上帕夏,仅能凭借教育。共和国初年,随着苏菲僧侣道堂的关闭,对宗教文献的否定,字母的改革以及主动转向欧洲文化,想通过教育提升自己已不可能。
新富阶级恐惧政府(事出有因),这些胆怯的家族想提升自己惟有一个方式,那就是显示自己比实际上更欧化。因此他们去欧洲买衣服、旅行箱和最新的电器用品(从榨汁机到电动刮胡刀等一切产品)以自娱,为这些排场感到自豪。有时某个古老的伊斯坦布尔家族经营某项企业,又一次发了财(如我姨妈的好友,某位知名专栏作家兼报人),但他们已获取教训:即使未触犯任何法律,未触犯任何官员,没有任何理由恐惧政府,变卖一切、搬到伦敦一间普通公寓也是常有的事。不是盯着对面邻居的墙壁,就是盯着难以理解的英国电视,然而由于某些他们无法说明的理由,他们仍觉得这是更上一层楼,胜过未必舒适的、俯瞰博斯普鲁斯的伊斯坦布尔公寓。而对西方的渴望往往产生《安娜?卡列尼娜》中的故事:有钱人家雇保姆教孩子外语,结果男主人却与保姆私奔。
奥斯曼帝国无世袭贵族,但随着共和国的到来,有钱人极力让自己被视作合法继承人。因此,1980年代,当他们突然对残留的奥斯曼文化发生兴趣时,便竭力收藏木造“雅骊”发生火灾后少数幸存的“古董”。由于我们曾是有钱人,也依然被视为有钱人,因此喜欢在闲谈中谈起有钱人如何致富(我最喜欢的故事是,在第一次大战期间运糖进港而一夕致富的男人,享受其收益,直到过世)。或许是这类故事的魅力,或不知如何处置暴富,以及如何不让财富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悲剧气氛,无论原因何在,每当遇上有钱人——某个远亲,家里的朋友,我母亲或父亲儿时的朋友,尼尚塔石的邻居,或最终出现在“你听说了吗?”专栏的某个没有灵魂、没有文化的有钱人——我便有一股永无止境的冲动,想深入了解他们空虚的生活。
我父亲的一个儿时朋友,一位高雅潇洒的长辈,从他的父亲(奥斯曼帝国末年的大臣)那里继承了大笔财产,遗产所得数量庞大——我永远分不清人们提起这笔钱时究竟是褒是贬——因此他“一辈子没工作过一天”,除了看报、从尼尚塔石的公寓俯瞰街道之外无所事事。他下午花很长的时间打理胡子,穿上在巴黎或米兰裁制的上流服装,开始着手当天的任务,即在希尔顿饭店的大厅或糕饼店,喝两个钟头的茶。他有一回扬起眉毛对我父亲解释,仿佛讲述一个天大的秘密,神情忧伤,以表示某种深切的精神折磨:“因为城里感觉像欧洲的地方,惟独此地。”另一位同辈是母亲的朋友,一个很有钱、很胖的女人,尽管(或者因为)自己看起来跟猴子像得不得了,却问候每个人:“你好啊,猴子。”哥哥和我喜欢模仿她这种装模作样的神态。她一辈子大半时间都在回绝追求者,抱怨他们不够风雅或不够欧化:当她年届五十时,放弃了一个不想娶个平庸如她的女人为妻的有钱人或翩翩君子,嫁给了一位“出色、高雅”的三十岁警察。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一阵子,此后,她毕生规劝她那个阶层的女子,只可嫁给门当户对的有钱人。
总的说来,奥斯曼最后一代西化的有钱人,未能利用继承的财富,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