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虞美人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此词一说是后蜀昶作。但艺术风格更接近李后主,所以大多数选本还是录作李后主词。首先对词牌《相见欢》和《乌夜啼》的关系作一点说明。据考其实《相见欢》就是《乌夜啼》,《相见欢》为正名,南唐后主作此词时已在归宋之后。故宮禾黍,感事怀人,诚有不堪回首之悲,因此又名《忆真妃》。又因为此调中有“上西楼”、“秋月”之句,故又名《上西楼》、《西楼子》、《秋夜月》。宋人则又名之为《乌夜啼》。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被囚禁在这院子里一年了。赵光义继位了,他把小周后一次又一次传召到皇宫里……李煜在椎心刺骨的痛苦中等待妻子回家!
一天,两天,三天……来了。嘉敏就是哭,她委屈,绝望,愤怒。可是没有后悔。
李煜呆呆地看着嘉敏越来越憔悴的脸。李煜自己没有嚎叫,没有叹息,甚至没有表情。宋王铚《默记》引龙衮《江南录录》“李国主小周后随后主归朝,封郑国夫人,例随命妇入宫。每一入辄数日而出,必大泣驾后主,声闻于外,多婉转避之。”明人沈德符《野获编》又谓:“宋人画《熙陵幸小周后图》,太宗戴幞头,面黔色而体肥,周后肢体纤弱,数宫人抱持之,周后作蹙额不胜之状。有元人冯海粟学士题曰:‘江南剩有李花开,也被君王强折来。”有人说这些都不足信,就算是传闻吧。
我们永远也看不到真相。污辱和被污辱,损害和被损害。不过说明同一个问题。
接下来应该是更加卑贱地活着——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倚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他睡不着,无法做梦。就算是睡着了,还是会被噩梦惊醒。这样活着和梦到底有什么区别。李煜和嘉敏面对面坐着,听着外边的雨声萧索。灯火摇曳,看不清对方脸上的泪痕。
“重光,不要再多想了。喝点酒,睡觉吧?”嘉敏反过来举杯劝他。
他抬头故作无事地笑笑。站起来,踱步,然后又坐下来。
喝酒,喝醉,什么都不要想了。如果这是个梦,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呢?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写完这阕词。李煜也即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自取其辱三年多的阶下囚生活让李煜真正理解到了获得尊严的艰难。
这是李煜最负盛名的名作之一,读来令人心颤。他用生命中最后的一次温度完成了一次狂欢,“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那种饮鸩止渴的姿态让人心碎。唐圭璋先生曾在《李后主评传》中说此首“一片血肉模糊之词,惨淡已极。深更半夜的啼鹃,巫峡两岸的猿啸,怕没有这样哀罢”。血肉模糊倒是未必,那只是一种完全之中的坠落,应该是黑色的,绝望的,冰冷的,尖锐的自我湮没的最后告白。
唐圭璋老先生还说:“后来词人,或刻意音律,或卖弄典故,或堆垛色彩,像后主这样纯任性灵的作品,真是万中无一。”
王国维说:“词至李后主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
李煜,这个被迫背负着许多历史命运的天才文人以及他那千古传唱的《虞美人》,在一片光怪陆离中,用血和泪唱出了宋词的第一声。多年以后,赵光义的后人宋徽宗赵佶也以一曲《燕山亭》了结了一个王朝,这似乎更是一个艺术对政治最具讽刺意义的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