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炳昶先生序
孕熔合于不自觉,以视十九世纪东西列强所用之禁用语言,迫抑习俗之政策大异其趣。不急同化者终得同化,急于同化者卒难同化,自然演进之迟速与人意中之迟速常多睽违,天下事大抵然哉。
台湾与我闽疆一苇可通,其通中国也自隋,至今日千余年,即至明季郑氏之逐荷兰人亦已千有余年也。此千余年间我闽、广人民与斯地土著逐渐融合之陈迹,虽史缺有间,而用近一二百年间我侨民在南洋诸岛与土民融合之经历相比较,固不难想象以得。大陆移民在台湾者经历久远,至郑氏时与土人盖已融为一体。虽高山深谷之中,因地势之限隔,小有流遗,未尽同化,而全局固无大殊异。明季之争,非郑氏与荷兰人之争,乃吾中华民族与少数侵入之西洋人相争,故其胜败之数不待蓍蔡。此后斯土虽随全国之后由清廷征服,而我民族同化之伟业固仍继续进行。
清末,日本人窃据,以数十年之力即欲攫为己有。其施政也又徒暴力以压,迫切以求,四五十年中未尝念及土著之应有选举权与否。及迫于丧失,始思开放一小部分不平等之应得以为钩饵,所施极狭,所愿奇奢,多见其不知量也。
今日故土恢复在即,吾国人对于斯土千余年之经历,亟宜有所研讨以备来日之鉴戒,而有关之典籍文献殊未丰富,识者憾之。雅堂先生为吾国老民党,邃于史学,积数十年之力,成《台湾通史》巨著。余尝读其书,吾先民千余年艰辛缔造之遗迹罔弗覙陈。且斯时正值日本人压迫唆削之际,故先生对于民族之痛,怀之至深,于割地后诸英杰毫无希望,而犹艰贞力争自由之逸事,再三致意。且搜罗弘富,于岛中动植矿物之蕴藏,亦皆据耳目之所睹闻,据实列述,不作浮光掠影之谈。乃叹邦人君子,如尚不愿将祖先之所惨淡经营者完全置诸脑后,则对此书允宜人手一编。惟前仅印行于日本,国人得之非易,今幸商务印书馆不顾抗战八年后印刷之困难,勉力排印,已可与邦人君子相见。又喜胜利在望,父老兄弟归祖国之怀抱有日,斯书印成正值其时,故不辞愚陋,略书数语以志欣感。又希望国人鉴于我民族及荷兰人、日本人在斯土盛衰递嬗之往事,葆吾所长,勉吾所短,以绵续吾先民之丰功伟烈于无穷也。
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五日徐炳昶敬叙
于云南昌谷县络索坡之适然居寓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