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更健朗、更美了。在上海住了半年,她的肤色比任何时候都白皙。不是听人说,生过孩子的女人,会衰老得很快吗,她是怎么回事。矫楠怀着深切的爱对她说:“常在盼你回来。我想过,你来了,做我的帮手,我们把米面机房的活儿再扩大一点,买一台擀面的机器,加工面条。你也不用下田上坡干农活了,经营这副业,我们能自己养活自己。山寨上也真需要”“我真愿意帮你一把,矫楠,不过,回上海的事儿来得太突然了。对不起了。”“我懂得,玉苏,不必抱歉。照理,这次,我该送你回去,看看女儿,好好为你庆贺一下。可米面机房实在丢不下,我得交队里八百块钱,还得还一千块贷款。肩上有责任”“我能谅解的,矫楠。”她辛酸地垂着泪,“我舍不得你”“别哭。”矫楠瞥了她一眼,佯笑着故作轻松,“过去愁没钱。现在么,钱是有一点了,却又给钱绊住脚了。”宗玉苏低垂着头,不停地啜泣着,身子由于痛苦摇摇晃晃。矫楠扶着她,慢吞吞地朝着雾的氛围里走去。他说的是真话,上次她回去生小玉,要求他陪她一道回去,他也愿意伴着她回家,把一切安排好。就是因为钱不够,到了贵阳,他给她买了一张卧铺,让她一个人回去了。他们的钱只够买两张硬座票,她腆着大肚子,火车又挤得水泄不通,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买了卧铺,还让她带上一张贵州日报,作为和矫家人相认的标记。接她的人,会带上一张文汇报的。这都是他事先怕自己回不去,写信给家里说好的。想想,没有钱的时候,真有些可怜。宗玉苏不再哭泣了,矫楠从贴身的衣兜里,掏摸了一阵,摸出一只塞得鼓鼓的信封,递给妻子:“这你拿着。”“什么”宗玉苏没有接,像害怕烫着自己似的,扬起了两道眉毛。“三百块钱,你收着。”“不我不能拿,你要交队,又要还借贷,我”“你更需要。玉苏,别为我担心,我算过了。到春节,我能还上贷款,还能交足队里八百块。春节后的收入,是多是少,都归我了。”矫楠微笑着,“你想想,没日没夜扑在米面机房里,我把一台打面机赚出来了。拿着吧。”玉苏接过钱,一头扎进矫楠怀里。两人站在山路上,旁若无人地拥抱起来。有人也没关系,雾把几步开外的一切,都同他俩隔开了。不会有闪动的眼睛盯着他俩,不会有大惊小怪的咋呼嚷叫干扰他们。哦,分离,是惆怅和痛苦的,这令人辛酸的时候,不也有一点儿甜美嘛,爱情在不知不觉间加温,相互的依恋迸发着奇异的光彩。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它让人体验种种难以忘怀的瞬间。珍惜这不常有的时刻罢。“我对你讲什么呢,矫楠,”宗玉苏把泪眼在矫楠脸颊上蹭着,喃喃地道,“你对我太好了。盼着你,早点调回上海来。那时候,我有了工作,我们会生活得很幸福。你说是吗,会吗”矫楠没把握地点着头。“米面机房,干足了一年,就交吧。看到你赚钱,人家会眼红的。”“我也想到了。”两人又接着往前走。稠雾弥漫,山路弯弯,在雾气里走久了,两人的衣裳都泛了潮。宗玉苏挽着矫楠的手,想起了什么似地侧转脸道:“噢,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办回沪手续的时候,我始终没讲自己结了婚,上海的乡办也没问。我在想,不瞒已经瞒了,干脆等分配了工作再讲吧。只是只是要你给家里去个信,说明一下情况,别让他们误会,也别让他们”矫楠心头那个不祥的预兆又升了起来。玉苏一回山寨,他就想到过这个问题,已婚知青也能回上海吗他很想问,但他克制着,耐心等待着,玉苏要是不说,他绝不主动问起。他不能让她看出来,她回了上海他心中不悦,他始终在维持自己男子汉的尊严。这会儿玉苏主动讲了,事实不出他所料,他的心头愈加刷子撩着似的烦恼,但他还在抑制着自己,不在脸上流露出来。她的户口已经迁了,她的去心已决,他还能说啥呢说了会留给她一个自私的、卑鄙的印象。他点着头,用比平时更镇定的语气答应着:“好,我来给他们写信,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