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四
场作派的人是一种非常有益的补充。另外他见多识广,通剑术,会炼丹,知道神仙住在什么地方。和他交往是愉快的,虽然他阅人太多,大多数朋友过目便忘。官员请他吃喝,给他钱用,他早已习惯了,没钱还伸手要,并不以为羞惭。陶渊明乱世乞食,“敲门拙言辞。”李白盛世要钱物,好像名正言顺,好像别人欠他似的。
西方的街头艺人,和中国古代的流浪诗人很相似。所不同的,是千百年以来,西方一般人都能理解他们的艺术家。而中国诗人若到街头去朗诵,将被冷漠或嘘声所淹没。民众的日常生活,跟艺术关系不大。当物品过度充盈之后,也许将有出人意料的改观。
商品拜物教,终有一日会反嗜自身,为精神的茁壮成长让出空间。
但愿吧。但愿再过二十年,国人皆知李白的份量,把握他的精神内涵,欣赏他的特立独行。以此类推,十个中国人当中,至少该有两三个,对伟大的中华文明心中有数,而不是仅仅放在嘴上。仅仅放在嘴上,则难免胡乱吹嘘,色厉内荏,经不起国与国之间的文化较量,对文化的入侵者缴械投降。
李白像一片叶子飘在江南,他并不知道,长安的皇城内,皇帝和妃子们正在传阅他的诗篇。
皇帝发现李太白了,包括他的美貌绝世的女人杨玉环。皇帝读了李白的作品,惊叹说:好诗,真是好诗。于是王公、百官纷纷附和,学者们挑灯夜战研究李白,指出他堪称当代的司马相如。这样的人材,放在民间可惜了。皇帝下令,召李白到长安。据说诏令连下三次,玉真公主也在父皇的御座前夸李白,她已经读过了几年前李白在终南山玉真别馆写的诗,芳心暗暗摇动。
皇帝是唐玄宗。时为天宝元年的秋天。
李白和一个姓吴的道士,正在江南乱蹿,醉不完的酒。接到诏令他直奔南陵,将吴道士抛在脑后。南陵有他的儿女,大约寄居朋友家。他写诗说: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蒿蓬人!
所谓蒿蓬人,等于现在讲的草根阶层。想想他压抑多年,一夜之间大翻身的模样吧。
他只身奔长安,不带儿女。他在长安得意时,儿女仍在两千里外。换成杜甫,不会这么干。
他骑快马飞奔,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夜宿客栈,有朝廷派来的使者伺候着。他逢人便嚷嚷,动不动就仰天大笑。多少年他渴望着一步登天,他如愿以偿了。登天干什么?登天就变成司马相如了,赞美皇上和他的女人,名播天下。当官,名车宝马,好酒喝不完。当然啦,他不会忘记济苍生,造福百姓。
到京城他入住招贤馆,长安街头高视阔歩。李太白三个字不胫而走,拜访者络绎不绝,全是有头有脸的,包括那位捉弄过他的张附马。写过“二月春风似剪刀”、“少小离家老大还”的贺知章,八十多岁了,官居三品,一见李白就说:好个谪仙人啊。二人携手登酒楼,大人物却忘了带银子,解下佩饰小金龟,随手递给店家。——这派头,李白多年后还写诗赞叹。
没过几天,来了一名内侍,恭请他到皇城第一宫:大明宫。皇帝来了,“降辇步迎”,如此恩宠,高官也羡慕。李白越发扬眉吐气,皇帝面前也侃侃而谈。其实他不明白,他是“体制”外的人,皇帝才这么礼遇他;还拉他坐到七宝床上,命太监奉御羹,皇帝用他的御手,拿调羹在碗里弄了几下。——这些都是权力符号,屡试不爽的。弄三下还是弄五下,太监们都看在眼里,包括表情严肃的大太监高力士。
皇帝几个随意的小动作,宫门内外传得比风还快。
李白被封为供奉翰林。翰林院设在宫禁内,不止一处,便于皇帝随召随到。按规矩他得了一匹“厩马”,宫中并不稀罕,外面就威风十足了。李白骑厩马,一日在城里走几遭。当年的斗鸡走马之徒,依稀认得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