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一
陆游生在淮河中流的一条船上。
这颇具隐喻:南宋与金国恰好以淮水为界。中原沦陷,淮水见证了耻辱。陆游生于十二世纪二十年代的一个风雨飘摇的秋日,茫茫淮水白浪滔滔,呜咽着华夏民族巨大的伤痛。女真族铁蹄翻飞,赵宋朝廷仓皇南移,失去大片河山,从此偏安于江南临安(杭州)。
陆游仿佛命中注定,要承受这耻辱。
诗人的感受,持久而又深切。
他活了八十五岁,从呱呱坠地之日到奄奄一息之时,宿命般被伤国之痛纠缠着。一生写诗两万首。借酒浇愁愁更愁。
他是南宋的伤心歌手,做梦也写诗。而墙头挂着他的宝剑,他拔剑舞中庭,剑峰北指。
嗖嗖嗖……
可惜空有一身剑术。
陆游在南郑挺戈杀死过猛虎,却未能一展平生抱负,“上马击狂胡。”
几十年辗转十万里,每天写诗。他是被称做“小李白”的,后来学杜甫。笔剑双绝。诗语顿挫。他的书法,也给人以飞沙走石之感。
伤心人真是别有怀抱。
唐琬。这个名字是陆游心中的另一个伤痛,六十年不能消。青梅竹马,青丝红颜,她却落得孤坟青冢向黄昏……
两大伤痛,怎么能承受!
于是放浪形骸,放纵山水,放声大笑或放声痛哭。
积郁太多,如何不放?
陆放翁三个字,倒比他的本名传得更广。
他是绍兴人,绍兴当时叫山阴。我于三月的细雨中徘徊沈园,想象陆游骑着毛驴仗剑入蜀。忽觉雨丝扑面,一缕情丝破蒙蒙雨雾而来:“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两个陆游:一个念念不忘北宋,一个时时追忆唐琬。
陆游这个名字,与爱国不可分,所以有必要先看他的时代背景。
北宋怎么就变成南宋了呢?
这是由于宋徽宗、蔡京。
北宋九个皇帝,徽宗最不成器,太能玩了。他是典型的风流天子兼败家子,宫内宫外,变尽法子取乐。狎妓,同性恋,他都是高手。他和臣下嬉戏,学汉武帝骑到大臣背上,闹得不像话,庄严的朝堂就像街市里的杂耍“勾栏”。大臣们都仿效他,争先恐后嘻皮笑脸。他在宫里装叫化子,招惹宫女寻刺激;他半夜翻宫墙,幽会汴梁名妓李师师,上瘾了,借口痣疮不上朝……熙宁年间王安石变法,以伤民为代价,为国家积累了相当可观的财富,宋哲宗消耗八年,宋徽宗挥霍二十七年。徽宗也善于在民间敛财,新创了不少鬼点子。
徽宗是书法大家,首创了妩媚而飘逸的瘦金体,团扇面书画尤其出色。徽宗又是丹青妙手。
奸臣蔡京则是宋代四大书法家之一,常与徽宗切磋。看来,“心正则字端”这类话信不得。文豪都是正人君子,书画大家则未必。这个有趣的历史现象值得深入探讨。
北宋末年,四十来岁的宋徽宗忙着靡烂,朝政付与蔡京。蔡京七十九岁了,耳背眼花,写字毛笔都拿不稳,索性将大权交给三个儿子。他家先后出了一窝大权臣,称霸京师,豪宅占地几十里,还搞扩建,一次就强行拆掉上千户民房。父子把持朝政,小人又培植小人:以“媪相”(阉人宰相)着称的太监童贯,以编小曲说俚语窜上高位的“浪子宰相”李邦彦。还有那踢球的高俅当上太尉,欺负英雄好汉。有人看不惯,上章弹劾,徽宗竟然说:“你们有高俅那样的好手脚吗?”
浪子李邦彦也很快踢上了,练得一身球本事,公然叫嚣:“踢尽天下球,赏尽天下花,做尽天下官!”
统治集团丧心病狂。
京城民谣吼道:“打破筒(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个清凉好世界!”
北宋对皇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