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四
诚毕竟是地方长官,应酬多,偶有不归之夜,或衣袖间沾点酒色气。这对李清照是个考验。却没有迹象表明她是醋坛子,凭着蛛丝马迹就要对丈夫刨根问底。她像曹公笔下的林妹妹一样爱着,又像宝姐姐一样识大体。
她需要对付的是寂寥。这东西很实在,白天的每个时辰都来光顾她,撩拨她,欺负她。独自饮酒,独自赏花,独自散步。春风乱翻书,她随便挑个字,凭那韵脚写起诗来。
轻愁无好诗。
没有能量的聚积,就没有能量的喷发。
一切艺术均在此律。
浅表性的生存严格对应快餐文化。此言非妄语。
相似的日子过得快,一晃三年过去,李清照四十挂零了,仍是“转照动人”。爱情这东西真是没得话说,两个字:滋润。赵明诚在莱州的官秩满,调淄州(山东淄博)任知州。从小州调到大州,官阶随之上调。李清照比以前的任何时候更像一位贵妇了,头饰镶了海底的明珠,玛瑙玉器无数。也许努力和丈夫生孩子。也许主动建议亲爱的赵明诚纳个偏房。
从各类记载看,赵、李二人的确伉俪情深。这爱情故事非杜撰。李清照从十八起就开始幸福,直到她四十六岁赵明诚一命呜呼。此前的少女期,称快乐。
1125年赵明诚调淄州,上任没几天,金人向北宋开战,从燕京打到太原,战火烧向洛阳汴京。
这里却有两个重要史实:1.战争即将切掉北中国,却未能影响李、赵二人的爱情生活;2.他夫妻俩的“金石情缘”在战争的纷乱中纹丝不动。
学者们于此往往匆匆带过,其实没必要。这两个史实不是见不得人的,恰好相反,倒值得重墨书写。1979年我初读王学初先生的《李清照集校注》,厚厚的竖排本,繁体字,非常的舒服。后读相关的文艺评论,就存了一些疑虑。过了二十多年,疑虑方消,我忽然意识到,李清照在国家面临着南北分裂之时,仍痴心于爱,钟情于金石书画,是值得高度肯定的。
举“二战”为例:当纳粹德国肆虐欧洲时,一些被占领国的科学家,安静地待在他的书斋或实验室,面对屠刀毫无恐惧,能吃能睡能工作,并充满了生与死的幽默感。这是勇气使然。
李清照一贵妇,生在官宦人家,婚后备受夫君呵护,这朵绽放了四十余年的富贵之花,不可能在一夜间变成爱国女诗人、吼出金戈铁马。她爱文物就是爱国了。而文化从来有矜持的特征。她高贵。在侵略者的马蹄声中,她继续着她那既高贵又平凡的爱情生活——
赵明诚从邢氏村庄买得一本白居易手书的《楞严经》,如获至宝,连夜飞马归家,顾不得洗澡上床,急切唤娘子沏一壶“小龙团茶”。烛光通明,两口子“相对展玩,狂喜不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