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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姐妹笑坏了,还把小妹扛在肩头,舞狮似的右晃左摇一气奔到山坡上,矮登登的活像“天官赐福”里的财神爷。毕伯伯蒸笼头,最会流汗,毕妈妈从塑胶袋拿出冰毛巾递过去,擦过后,仔细的叠好收在袋里。我们坐凉亭里分月饼柚子,听毕伯伯跟爸爸聊大陆上的中秋,毕妈妈少吃少笑,一旁俐落的剥柚子给大家吃,或拿鹅毛扇在脚下替大家驱蚊子。小毕早就一个人寺前寺后玩了一圈,跑来吃几瓣柚子又不见人影。小毕跟我们女生是除了恶作剧,老死不相往来。那晚的月亮真是清清圆圆照在凉亭阶前如水。
毕妈妈天天中午来给小毕送饭,夏天连送水壶,把喝干的壶换回去。飘毛毛雨也送雨衣,天气变变凉也送夹克,没有谁家的母亲像她这样腿勤的。小毕他是男生的绝对憎恶雨衣,绝对不加衣服;可是希奇,小毕那样不驯,唯毕妈妈不必疾言厉色就伏得住他。夹克他只有穿了,却自有他的权变,将两条袖子在颈前绑个结做件小披风,算是听了母亲的话。雨衣不妨披在肩上扣好第一颗扣子,跑起来虎虎的像拖了一篷风,做个行侠仗义的青蜂侠也不错。
上了国中,小毕给分到比较不好的班级,学抽烟,跟人打架,和不良少年一直纠缠不清。毕伯伯三天两头跑学校摆平,还是给贴了一个大过出来。然而我知道小毕不是坏的,不是。因为有次放学回家,我在菜市场柳家小巷被三个男生拦住过路,其中一名说她是谁谁谁,另一名恶声道:“你干嘛那么骄傲·”怪了,他们是谁我都不熟悉。他道:“你以为你是模范生就了不起呀,假清高!”劈手便来揪我头发,忽然是小毕的声音在我身后大喝道:“你们别动她,她是我爸的干女儿。”不知那些男生怎么走掉的,只听见小毕说:“没关系,包定没人再来惹你。”
当下太慌张了,后来想要跟他道谢,他每每故意避开,仿佛从未有发生这件事。几次我去办公室送教室日志,见他在训导处罚站,训导主任手舞足蹈的对他咆哮,于他分明无用,因他并不以为他做的是错,于我却是惭痛——小毕,小毕,若以为我也和别人一样看你你就错了。
小毕国三时偷钱,那笔钱本是毕伯伯预备替他们缴的学费,小毕偷去交朋友花掉了。那晚毕伯伯盘问小毕的大喉咙,我们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小毕从头到尾没吭一句,毕伯伯气极,拿皮管子下了狠手打他,小毕给打急了连连叫道:“你打我,你不是我爸爸你打我!”劈拍两声耳光,是毕妈妈摔的,屋子里沉寂下来。
毕伯伯吱呀一声跌坐在藤椅里。我打赌我们这半边眷村都在聆听他们家的动静,后山的松风低低吹过,院中晒着忘了收的旧杂志给吹得拆拆作响。良久,良久,差不多要放弃下文了,显然是毕妈妈押着小毕,而小毕不肯跪,毕妈妈的声音喘促起来:“跪落!死囝仔,谁给你教,你不是我生的!死囝仔,不认伊是爸爸,那年啊,你早就无我这个妈妈!”毕伯伯气颤道:“我不是你爸爸,我没这个好命受你跪,找你爸爸去跪!”
遂真正都沉寂了下来。真正的沉,沉,沉沉的夜,睡不稳,几次醒来,嘤嘤的哭声,听不真,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吧。
第二天毕妈妈开煤气自杀了。毕家小孩下午放学回家没人来应门,便和邻居小朋友在广场玩,等毕伯伯交通车下班回来,觉得有异,发现时已救不回了。毕妈妈留下一封不算信的信,用她所会不多的字写着:楚嘉的爸爸,我走了。阿楚,我告诉你,你要孝顺爸爸,我在地下才会安心。楚嘉的妈妈方英。
村子里组织了一个治丧委员会,出殡当天毕伯伯的河南老乡都到了,小毕带两个弟弟跪在灵堂一侧,向祭奠的每一位来宾叩头致谢。穿着麻衣的小毕显得更瘦更黑,孝帽太大,一叩头便落下遮了整个脸。当时不明白毕妈妈的死,却为那孝帽一叩头落下遮了小毕的整个脸而哭。
毕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