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间或同这些高等人物走出村口,往山脚下乡绅家里去吃蒸鹅喝家酿烧酒,间或又同修械处小工人上山采药摘花,找寻山果.我们各人都会用篠竹做短箫,在一支青竹上钻四个圆圆的眼儿,另一端安置一个扁扁的竹膜哨子,就可吹出新婚嫁女的唢呐声音.胡笳曲中的《娘送女》、《山坡羊》等等,我们无一不可以合拍吹出.我们最得意处也就是四五个人各人口中含了那么一个东西向街上并排走去,呜呜喇喇声音引起许多人注意,且就此吹进营门.住在戏楼上人,先不知道是谁作的事,各人都争着把一个大头从戏楼窗口伸出,到后明白只是我们的玩意儿时,一面大骂我们一面也就笑了许久.大致因为大家太无事可做,所以他们不久也来跟我们学习吹这个东西,有一姓杨的参谋,便常常拿了这种绿竹小管,依傍在楼梯边吹它,一吹便是半天,吹得他自己也十分得意.
我们又常常在晚上拿了火炬镰刀到小溪里去砍鱼,用鸡笼到田中去罩鱼.且上山装套设阱,捕捉野狸同黄鼠狼.把黄鼠狼皮整个剥来,用米糠填满它的空处,晒干时用它装零件东西.
我有一次无意中还在背街发现了一个熔铁工厂,矗立个高过一丈的泥炉在大罩棚下喘气冒烟.
当我发现了那个制铁处以后,就常常一个人跑到那里去,看他们工作.因此明白那个地方制铁分四项手续,第一收买从别处担来的黄褐色原铁矿,七个小钱一斤,按分量算账.其次把买来的原铁矿每一层矿石夹一层炭,再在上面压一大堆矿块,从下面升火让它慢慢地燃.第三等到六七天后矿已烘酥冷却,再把它同木炭放到黄泥做成可以倾侧的炉子里面去.一个人把炉旁风箱拉动,送空气进炉腹,等到铁汁已熔化时,就把炉下一个泥塞子敲去,把黑色矿石渣先扒出来,再把炉倾侧,放光的白色熔液,泻出到划成方形的砂地上,再过一会儿,白汁一凝结,便成生铁板了.末了再把这些铁板敲碎放到煤火炉上去烧红,用锤打成方柱形,便成为运出本地到各县去的熟铁了.我一到这里来就替他们拉风箱,风箱拉动时作出一种动人的吼声,高巍巍的炉口便喷起一股碧焰,使人耳目十分愉快.用一阵气力在这圆桶形风箱上面,不到一刻就可看到白色放光闪着火花的铁汁从缺口流出,这工作也很有意思的.若拉了一阵风箱,亲眼看过倾泻一次铁汁,我回去时便极高兴地过修械处告给那几个小工人,又看他们拉风箱打铁.我常常到修械处,我欢喜那几个小工人,我欢喜他们勇敢而又快乐的工作.我最高兴的是看他们那个麻子主任,高高地坐在一堆铁条上面,一面唱《孟姜女哭长城》,一面调度指挥三个小孩子的工作.他们或者裸着瘦瘦的膊子,舞动他们的铁锤,或用鱼头钻在铁盘上钻眼,或把敷了酱的三角形新钢钅虑,烧红时放到盐水里一淬,或者什么事也不做,只是蹲成一团,围到一大钵狗肉,各人用小土碗喝酒,向那麻子师傅长师傅短地随意乱说乱笑.说到做男子的不勇敢可不像男子时,那师傅若多喝了一杯,时间虽到了十一月,为了来一个证明,总说:谁愿意做大丈夫的同我下溪里泅一阵水!到后必是师徒四人一齐从后门出去.到溪水里去乱浇一阵水,闹一阵,光着个上身跑回来,大家哈哈笑个半天.有一次还多了一个人,因为我恰恰同他们喝酒,我也就做了一次大丈夫.
在部中可看到的还很多.间或有什么伙夫犯了事,值日副官就叫他到大堂廊下,臭骂一顿,喊,护兵,打这个杂种一百!于是那伙夫知道是要打他了,便自动卸了裤子,趴在冷硬的石阶上,露出一个黑色的大脏臀,让板子啪啪地打,把数目打足,站起来提着裤头荷荷地哭着走了.
白日里出到街市尽头处去玩时,常常还可以看见一幅动人的图画:前面几个兵士,中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挑了两个人头,这人头便常常是这小孩子的父亲或叔伯.后面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