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感情,却绝不是所谓道德君子的感情.可是,由于社会人与人的关系产生的各种无固定性的流动的美,德性的愉快,责任的愉快,在当时从别人看来,我也是毫无瑕疵的.我玩得厉害,职分上的事仍然做得极好.
那时节我的母亲同姊妹,已把家中房屋售去,剩下约三千块钱.既把老屋售去,不大好意思在本城租人房子住下,且因为我事情做得很好,芷江的亲戚又多,便坐了轿子来到芷江,我们一同住下.本地人只知道我家中是旧家,且以为我们还能够把钱拿来存放钱铺里,我又那么懂事明理有作有为,那在当地有势力的亲戚太太,且恰恰是我母亲的妹妹,因此无人不同我十分要好.母亲也以为一家的转机快到了.
假若命运不给我一些折磨,允许我那么把岁月送走,我想像这时节我应当在那地方做了一个小绅士,我的太太一定是个有财产商人的女儿,我一定做了两任县知事,还一定做了四个以上孩子的父亲;而且必然还学会了吸鸦片烟.照情形看来,我的生活是应当在那么一个公式里发展的.这点打算不是现在的想像,当时那亲戚就说到了.因为照他意思看来,我最好便是做他的女婿,所以别的人请他向我母亲询问对于我的婚事意见时,他总说不妨慢一点.
不意事业刚好有些头绪,那做警察所长的舅父,却害肺病死掉了.
因他一死,本地捐税抽收保管改归一个新的团防局,我得到职务上不疏忽的考语,仍然把工作接续下去,改到了新的地方,做了新机关的收税员.改变以后情形稍稍不同的是,我得每天早上一面把票填好,一面还得在十点后各处去查查.不久在那商会性质团防局里,我认识了十来个绅士,同时还认识一个白脸长身的小孩子.由于这小孩子同我十分要好,半年后便有一个脸儿白白的身材高的女孩印象,把我生活完全弄乱了.
我是个乡下人,我的月薪已从十二千增加到十六千,我已从那些本地乡绅方面学会了刻图章,写草字,做点半通不通的五律七律,我年龄也已经到了十七岁.在这样情形下,一个样子诚实聪明懂事的年轻人,和和气气邀我到他家中去看他的姐姐,请想想,结果我怎么样?
乡下人有什么办法,可以抵抗这命运所摊派的一份?
当那在本地翘大拇指的亲戚,隐隐约约明白了这件事情时,当一些乡绅知道了这件事情时,每个人都劝告我不要这么傻.有些本来看中了我,同我常常作诗的绅士,就向我那有势力的亲戚示意,愿意得到这样一个女婿.那亲戚于是把我叫去,当着我的母亲,把四个女孩子提出来问我看谁好就定谁.四个女孩子中就有我一个表妹.老实说来,我当时也还明白四个女孩子生得皆很体面,比另外那一个强得多,全是在平时不敢希望得到的女孩子.可是上帝的意思与魔鬼的意思两者必居其一,我以为我爱了另外那个白脸女孩子,且相信那白脸男孩子的谎话,以为那白脸女孩子也正爱我.一分离奇的命运,行将把我从这种庸俗生活中攫去,再安置到此后各样变故里,因此我当时同我那亲戚说:那不成,我不做你的女婿,也不做店老板的女婿.我有计划,我得照我自己的计划做去.什么计划?真只有天知道.
我母亲什么也不说,似乎早知道我应分还得受多少折磨,家中人也免不了受许多磨难的样子,只是微笑.那亲戚便说:好,那我们看,一切有命,莫勉强.那时节正是三月,四月中起了战事,八百土匪把一个大城团团围住,在城外各处放火.四百左右驻军同一百左右团丁站在城墙上对抗.到夜来流弹满天交织,如无数紫色小鸟振翅,各处皆喊杀连天,三点钟内城外即烧去了七百栋房屋.小城被围困共计四天,外县援军赶到方解了围.这四天中城外的枪炮声我一点儿也不关心,那白脸孩子的谎话使我只知道一件事情,就是我已经被一个女孩子十分关切,我行将成